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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四章

马丁?伊登同他姐夫发生冲突后,血液仍在血管中沸腾。他在黑暗的后门厅摸索着,走进他的房间——一间小鸽子房,只能容下一张床,一个脸盆架和一把椅子。希金波森先生吝啬得不雇佣人,因为他老婆很能干,况且,还可腾出一间房来多招一个房客。马丁把史文朋和勃朗宁的那两本书放在椅子上,脱下外套,坐在床上,这张陈旧得不堪重负的床在每次他落坐时都会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来,但他没注意到。他开始脱鞋,眼睛却未离开对面那堵白粉墙,上面有一道棕色的流痕,那是下雨时从屋顶渗漏出来的雨水的杰作。在这被弄脏的背景上,一幕幕幻景开始流动、发亮。他停止了动作,呆呆地望了许久,嘴唇开始翕动,情不自禁地咕哝着:“露丝!”

“露丝!”这么一个如此简单的声音给他带来的快乐真是超乎想象,他反复念叨着,渐渐地陶醉了。“露丝!”这真是一件法宝,一个带有魔力的字眼儿,可以让他浮想联翩。每次想到她的名字,她那秀美白皙的脸庞闪现在眼前,使得蓬壁生辉,那肮脏的墙也布满了一片金光。这金光还延伸到无穷远,吸引他的灵魂去寻觅她的灵魂。每想起她,他身子里最优秀的品质便像壮观的洪水倾泻出来,自己也变得崇高、纯洁,变得更好,至少是想要变得更好。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个全新的体验。他从未碰到过使他变得更好的女人。她们总是恰恰起到相反的作用:使他兽性大发。

他从来不了解自己,不知道自己能吸引女人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也从不知道她们对他已经尽力,可常常还是搞得一团糟。尽管她们总是来打搅他,可他从没为她们操心,从没关心她们,他压根儿就没有料到的是,她们中的一员,一个女人,会因他变得更好。他一直稀里糊涂地过着日子,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她们过去一直伸出讨厌的手来拖他。这无论对她们,还是对自己。都是不公平的。但他开始认识自己,剖析自己。他感到汗颜,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资格去判断谁是谁非。他看到自己的种种丑行时,羞愧得满脸通红。

他猛地起身,想从脸盆架顶端那龌龊的镜子里照照自己。他用毛巾擦了一把镜子,再看,仔细地看了许久。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真正看清了自己。眼睛的作用本就是观看的,可一直没得以充分利用,直到这一刻以前,它们总是目不暇接地盯着这千变万化的世界,一直忙着观看风景,却从来不看一下自己。

他看到的是一张二十岁的小伙子年轻的头和脸,他不知如何来评价,因为他还不习惯品头论足。他看到方方正正宽阔的额头上的一簇深色的、波浪式的头发,还俏皮地打着卷儿。这是招任何女人喜欢的,吸引她们不由自主用手去摩娑,把手指伸进去抚弄。他却长时间地忽略了它们,以为这一无是处。他若有所思地盯着四方的高额细想,试图穿透它,弄清里面所包含的东西到底是好是坏。里面搁的脑子是什么样的呀?他不断问自己。这脑子有什么本领?它能够使他发迹到什么地步?它会把她带到他身边吗?

他又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这双铁灰色的眼睛,想透过它们看到自己的灵魂。这双眼睛时常变得湛蓝明亮,被海洋上带咸味的海风锻炼得锐利异常。他努力琢磨,在她看来这双眼睛是怎样的。他试图换个角度,把自己想象成她,紧盯着这双眼睛,但他失败了。他要是了解别人的生活方式,就有能力把自己成功地放在别人心里。可惜的是,他并不了解她的生活方式,她是神秘莫测的。怎样才能猜到她的想法呢?用这双诚实的眼睛,里面既没有卑劣,也没有平庸。

他那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使他自己都感到惊讶。他毕竟是个白种人,可竟然晒得这么黑。他卷起袖子,把胳膊扭过去,用另一只手把二头肌推向一旁,望着胳膊下面他身上最晒不到的地方,那块儿地方还是很白皙的。他看着原本应该跟胳膊下面的皮肤一样白的,但已被晒成紫铜色的脸时,不禁笑了起来。他也从未想到这世上还有人比他的皮肤更白更细——想到比他引以为荣的没被太阳晒黑的皮肤更白皙的、天仙般的女人。

他的嘴,是一张天使的嘴,要不是两片厚厚的富有美感的嘴唇在紧张的情况下总是紧紧抿住、锁住牙关的话。有时候,它们很严厉、冷酷地抿着,紧闭着,简直就像苦行僧一般。这既是一个能品尝艰苦的战士的嘴,又是一个能津津有味品尝生活甜美的恋人的嘴。他的下巴和牙床挺结实的,协助这两片嘴唇支配生活,带着点古板的咄咄逼人。是力量和美感保持了平衡,产生了一种意想不到的激励效果,驱使他去爱健康的美,使他对有益于身心的情感产生共鸣。他的牙齿,是从来没受牙医精心照料却自然生长得很好的那种牙齿。它们生得洁白、结实、整齐。但他一边看,一边产生了烦恼。在他的脑海里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印象:那些上层社会的人——跟她同一阶层的人,他们是每天都刷牙的。她一定也天天刷牙。如果让她知道他一辈子都没曾刷过牙,她会怎样想呢?他决定,为了她,去买一把牙刷,养成刷牙的习惯。他想明天就开始,不,立刻就开始。要想得到她,不能仅仅指望靠获得成就来赢得她,必须在所有事情上都洗心革面,甚至细微到刷牙和戴硬领这方面,尽管那僵硬的领子给他一种束缚的感觉。

他抬起手来,望着深嵌在皮肤里的污垢,使劲用拇指肚去擦着长满老茧的手掌,可全是徒劳,那是用任何刷子也刷不掉的。而她的手是多么的细嫩,多么的与众不同啊!一想起她来,他就亢奋,就高兴得心花怒放。那真像一朵飘着玫瑰香的雪花,冰凉、柔软、清香,他从未想到过一个女人的手会给人如此美妙的感觉。等他醒悟自己正在想着来自这样一只手的爱抚,就像做错了事一样脸红了起来。这样的想法对她来说太下流了,简直就是对她的玷污,对她崇高灵魂的亵渎。她是个白皙、纤弱的天仙,超凡脱俗。但他最终还是抵御不了这种诱惑,执着地想着她柔软的手。他所接触的女工的粗糙长了茧子的手是他所习惯的,可她的手……之所以柔软,是因为它们未经历过劳动的洗礼。一想到她从未切身劳动过这一事实,他就感到害怕,这把他们之间的鸿沟进一步拉大。

他突然看到了那些不必劳动,却过着怡然自得的生活的贵族。这些贵族就耸立在他面前的墙上,厚颜无耻、狂妄自大、威风凛凛的家伙们。他从小就参加劳动,他最初的记忆也是与劳动息息相关的,而且他的全家都在马不停蹄地辛勤劳动。比如说葛特露,她的那双手可就是因为没完没了的家务而又粗又硬,由于长年洗衣而又红又肿。再比如他妹妹玛丽安,她去年夏天在一家罐头厂里干活,结果,一双本还算得上是纤巧、精致的手被切蕃茄的刀弄得满是伤疤。还有,去年冬天,她在纸箱厂被切纸机活生生地切掉了两个指尖。他又想到他慈爱的母亲躺在棺材里时,那双僵硬的手。还有,他父亲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时,还在拼命干活;他死去时,手上的老茧足有一厘米厚。但是,她的手,她的母亲和弟弟们的手都是柔软的,这最后的念头叫他吃了一惊。他们社会地位的崇高已显示得淋漓尽致,她和他之间的差距也展示得淋漓尽致。

他无奈地摇摇头,苦笑着坐回到床上。“真是个傻瓜!”他咒骂自己竟为一个女人的脸庞和手弄得心醉神迷。

突然,在那堵肮脏的粉墙上出现了另一幕幻景。一个晚上,在伦敦的东区,他站在一间阴暗的出租房屋里,在他的面前,站着玛吉,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工。这是一年一度的老板宴请雇工的宴会后,他送她回家。这间阴暗凄惨的出租房便是她的家,他和她握手,道着晚安,而她鼓起嘴唇,等他亲吻。不知怎的,他有点儿怕她。可她狂热地握着他的手,使他感到他们彼此手上的老茧亲密地接触着,于是心中涌起一阵深深的怜悯。看着她渴求的眼睛、单薄的女儿身,这身体从童年就不得不匆匆进入令人害怕的残酷的成熟期。他伸出了健壮的胳膊,紧紧搂住了她,低下头去,亲吻她的嘴唇。她在他耳边快乐地叫着,像温顺的小猫一样依偎在他的怀抱里。这可怜的孩子!他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发生在很久以前的幻景看。他的身上因紧张而起了鸡皮疙瘩,就跟那天晚上她偎在他怀里一样,他的心里充满了怜悯和温暖,这是一幅油腻腻的灰暗的画面,就连落在人行道石板上的毛毛雨也是油腻腻的。忽然,一片灿烂的莹光照耀在墙上,穿过幻景,取而代之的是她那张白皙的脸,一头皇冠似的金发,仿佛是一颗明亮的星星,遥不可及。

他从椅子上拿起那经过她柔软的手的两本书,深情地亲了一下。“反正说好了要再去的,”他略有些得意地想,然后又朝镜子里的自己看了一眼,十分严肃的高声说:

“马丁?伊登,明天第一件事就是去图书馆,看看关于礼节方面的书,明白吗?!”

他关了煤气灯,那可怜的床又被他压得吱吱作响。

“你不能再诅咒了,马丁老兄,真的不能再诅咒了才行。”他又出声说。

不一会儿,他便昏昏沉沉地睡去,梦得疯狂而又大胆,就像抽大烟的人做的梦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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