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回家的路上，张安的心情越来越沉重。
对于这个将他从冰天雪地中抱走，避免他再一次体会到死亡的老人，张安的心中充满了感激。
更别说老人一直无微不至的照顾他，真正将他当做自己的孙儿来抚养。
活命之恩，养育之恩，何以为报？对于一个老人来说，最大的幸福莫过于孙儿承欢膝下。
长生不死，获得力量，却是张安心中最渴望实现的梦想。
已经体会到死亡滋味的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能好好的活着。
然而这一走，就是十年。对于一个年近七十的老人来说，他还能等得及十年吗？
梦想与现实，孰轻孰重？
人生的路上总会不同的岔路出现在你的面前逼你选择，而当你下定决心以后，很可能连回头的机会都没有。
胡思乱想中，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家门口。
张安深深呼吸一口气，平稳一下心情，推开门走了进去。
“爷爷，我回来了。”
“小安，你去哪儿了？”爷爷一脸焦急地迎了上来“你怎么浑身都是土？有没有摔着？”
张安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才发现之前跟老师较劲的时候，沾染上了些许尘土。
“放心爷爷。”张安看着爷爷关切的面庞，挥了挥自己的拳头“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我可是刀枪不入的。”
“那就好。”老人松了一口气，然后微笑着说“快来吃饭吧小安，爷爷今天可是做了许多你喜欢吃的菜啊。”
张安迟疑了一下。
“怎么了？”
“爷爷，我有事想告诉您。”
“吃过饭再说吧，出去玩了这么久，你也该饿了。”
“不，我现在就要说。”
老人看着一脸坚持的张安，略带些不安地说“小安，莫非你惹了什么事？”
张安一咬牙，大声说“其实，今天孙儿拜了一个老师，他说要教我长生不死之法，想把我带回山门修炼十年。”
“好啊，那你去吧。”老人点点头，不以为意的说“你个小东西，吓死爷爷了，还以为你闯了什么不得了的大祸呢。”
张安瞪大眼睛，颇有些无奈“爷爷，您听清楚了吗？我是要外出修炼，起码十年以后才能回来啊！”
“爷爷我还没老糊涂呢，当然听清楚了。”老人没好气的说“莫非你以为老夫活不到你回来？”
张安没有说话，但是他的表情说出了他心中的想法。
“你这孩子。”老人摇摇头，好笑的说“天天就知道玩，老夫教你的东西也不仔细去学。老夫且问你，你可知道我们九州的平均寿命是多少？”
张安愣住了。
“是一百三十岁。”老人屈起中指，轻轻敲了一下张安的脑袋“老夫今年还不到七十，还有六十年好活，你才走十年，怕个什么？这是常识啊，你个不学无术的小混蛋。”
张安不好意思的摸摸脑袋，傻笑起来“那我可以外出修行了？”
老人掏出烟锅，在桌子上磕了几下“这要看你有多大的决心了。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在你问我的时候，你就已经知道了不是吗？”
张安急忙凑了上去，抱著老人的手臂，讨好似的帮着老人装上烟草点上火“您就不担心我被骗吗？”
老人美滋滋的抽了一口烟“男人嘛，应该学会去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我才六岁。”张安小声嘀咕道。
“我张酒泉的孙儿，岂能以常理度之？”老人哼了一声。
张安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二人一时间陷入沉默。
片刻后，老人深深叹了口气。
“从捡到你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的人生注定不会平静。”老人淡淡的说“这么些年，我从没有跟你说过当年的事，我想，是时候告诉你了。”
张安摆出一脸激动的样子，实则心底苦笑不已。
爷爷啊，我可是知道的比您清楚多了呢。
“那年的冬天很冷很漫长。”老人抽着烟，陷入了回忆之中。
确实挺长的，得有半年之久吧？张安也在回忆着。
“那天，我外出访友，回来的有些晚了，路过一片桃花林，隐约听见了孩子的哭声。”
要不是听到脚步声，我才不会耗费精力去大声喊叫呢。
“我循声走近了林中，结果发现一个年轻人抱着一个婴儿，我走上前去，才发现年轻人已经死了，而婴儿也奄奄一息。”
任谁在那种大雪纷飞的环境下饿个三天，都会奄奄一息吧。
“然后我就把年轻人埋了，抱走了婴儿，把他抚养长大。”
不对吧？那把剑呢？那块玉佩呢？爷爷，你的故事缩水太多了吧？
虽然很清楚故事的发展，但张安很明智的没有提出关于剑和玉佩的事。
既然老人选择了继续隐瞒，那就顺着老人的心意吧。
“在埋葬年轻人的时候，我发现他身上的衣料极其不凡。”老人语气郑重地说“再根据你的天赋，可见你的家世必定不凡，而你的仇人却能让你的仆人抱着你逃命。这些年，我时不时的还会回去一趟桃林，希望能碰见你的家人，然而过了这么些年，你的家人也没有任何消息，敌人的强大可想而知。所以当你决定出外闯荡的时候，一定要学会保护自己，不要让你的仇人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不然对你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潜力并不等于实力，你还太小，你需要时间去成长。”
“我记住了。”张安用力点点头。
“你的老师什么时候来接你？”
“吃过饭我就走。”向爷爷坦白并得到支持以后，张安像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
“来，吃饭吧，别让你老师等急了。”老人满脸慈爱的看着张安。
“嗯。”
爷孙二人一边闲聊着，一边吃着微冷的饭菜。
期间偶尔说起张安小时的糗事，爷爷不禁再次开怀大笑。
然而饭菜再多，也有吃完的时候。
半个时辰后，张安满足的半瘫在椅子上，轻轻抚摸着自己鼓起来的小肚子。
老人站了起来，开始收拾碗筷。
“爷爷，我去收拾行李了。”
“好。”
离开了也好，这样你就不用看见那残酷的一幕了。
老人一边洗着餐具，一边默默想着。
现在的你，还不是时候去接触世界的黑暗。
老人很快就洗好了东西，等他来到客厅的时候，张安已经收拾好了一个小小的包裹。
“你的老师，在哪等你？”
“镇子的东边。”
老人接过张安的包裹背在背上，张安很自然的用自己稚嫩的小手牵住老人粗糙温暖的大手。
二人出了家门，默默地向着东边走去。
张安微微仰起头，看着老人的白发，微微佝偻的腰背，动了动嘴，忽然很想说自己不去了。
“做了决定就不要后悔。”像是知道张安在想什么，老人突然开口“爷爷之前告诉你了，男人应该为自己的决定负责。虽然你才六岁，但是爷爷知道，你一直都是一个聪明的孩子，我说的，你都能懂。如果有一天爷爷不在了，不要悲伤，死亡是生命的一部分，是每个人都要去完成的。”
“不要畏惧死亡，这世界上有太多的人和事，远比死亡更可怕。”
“张安，我的孙子，如果你到了那么一天，我希望你能有能力去选择自己死亡的方式。”
“生的记忆已经不可回忆，那么，死在哪里，怎么去死，是我们最后能做的。每个人都是自由的，即使卑微渺小如我们，也有自己去选择死亡的权利。”
眼眶渐渐湿润，张安闷闷的答应了一声。
之前一直觉得漫长的路，在这时候却变得短暂无比。
等到张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镇子的东边。
一辆牛车静静的停着，老师和二师兄安静地站着，看着二人。
“仙长，我家孙孙，以后就拜托您了。”老人把包裹递给张安，走到老师面前，深揖到地。
“我可当不起如此大礼。”老师急忙扶起老人，忽然微不可查的停顿了一下，然后温和说道“你放吧，我一定会好好教导张安的，或许以后他不会是一个名动天下的大人物，但我保证，他一定会活得很好。”
“多谢了。”老人深深地看了一眼张安“去吧，小安，跟你的老师走吧，不用担心爷爷。”
“爷爷，我走了，您一定要等我回来。”张安深吸一口气，一步步走向牛车。
也走向未知。
这一去，是海阔任鱼跃，还是怅悔一生？
二师兄微笑着拿过张安的包裹，掀起了车帘。
快要爬进车厢的时候，张安顿了一下，最终还是忍住没有回头。
“小安。”一直安安静静看着的张酒泉突然喊道。
“爷爷，怎么了？”
“一个人在外面，可不要生病了啊。”
就像是被一柄温柔却并不凄厉的小刀狠狠扎进心脏，张安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下，他大声喊道“爷爷，我一定很快就回来，你一定要等我啊！”
张酒泉微笑着摆摆手。
“出发咯~”在老师跟着上了车以后，二师兄坐到了车夫的位置。
牛车缓缓开动。
张安把脑袋探出车厢的窗户，看着不停后退的厚重青石路，路边五颜六色的小花和一直站路口，越来越模糊，最终再也看不见的张酒泉。
这幅场景，深深的刻在他的脑海里。
很多年后，也未曾忘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