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的无聊,常常在于其找不到可以写作的内容。也就是说,找不到应有的感觉,一天一天地枯坐过去。尤其是使命感略强的人,更感到光阴的流逝。这一点,无论是大文人还是小文人,都会碰到的。无聊可以产生文人,文人无聊便会产生文章。所以在某种程度上说,无聊也是一种境界,只不过文人常把无聊称作孤独。
老舍先生就要求自己每天都得出活儿,写不出小说得写散文,写不出散文得写个故事,写不出故事得写个小笑话,总之,不能虚过。
10年前去采访作曲家谷建芬,没想到她那大量的曲子也有赶工期之作,她对笔者说:“每天得坐在钢琴前憋一会儿,直到写出一首歌来。”
可见“憋”对于文艺创作来说也是很重要的,否则人就这么懒下去了。先憋的时候,会有几分难受,几分浮躁,慢慢就会进入境界。
韩石山最近有一篇论说随笔之好坏的文章,他的判断只有一条,就是看它是憋出来的,还是流出来的。他认为憋挤肯定不会出好文章。
鲁迅早就主张,写不出不要硬写,这意思可能劝人写不出就闲着或干点别的;但同时他又强调自己把别人喝咖啡的时间都使用了起来。这未免矛盾,尽管他老人家论敌颇多,每天总要批评个把人,在我想,大概也免不了要憋一会儿的,像他那么伟大的人,恐怕不是随便哪个等闲之辈就能惹得他文兴大发的。为批判而写作,也算师出有名。
其他人就未必是这样,不论是为增加文集的字数,还是为不让每天闲过,操文字者自然要过“憋”这一关。即如丰子恺这样以漫画名世者,亦断不得文字的演练。
于是也要憋,不仅要憋,而且把憋的方式也要录于纸上。
比如他的《胡桃云片》,便是“凭窗闲眺,想觅一个随感的题目”而憋出来的。他并非有感而发,灵感来了不能自持。因为谁也没给他任务,是他自己闲得无聊,必要发一通神论。
他自己招认“今天我对于展开在窗际的‘一·二八’战争的炮火的痕迹,不能兴起‘抗日救国’的愤慨,而独仰望天际散布的秋云,甜蜜地联想到松江的胡桃云片”。也就是说,家国兴亡,对于像他这样的文人来说远不如自身的经历更能带来思索,当人家在“愤慨”时,他却在“甜蜜”,与现实保持距离,把自己憋在幻想里。
不同的是,他并不像某些文人那样要面子,“嘴上说抗日救国”,心里正为生计着急。他老实说:“但虚伪还不如惭愧些吧。”便极有耐心地描写那胡桃云片的款式、花色,像他先生弘一那样细致于游闲之笔了。
在笔者想来,也许大部分作家也不免丰子恺之创作感觉,否则,哪会有那么多话要扯,特别是那些所谓著作等身者,废话是不会少的,依我断言,十本书里有一本可读就算没瞎憋了。
憋,也是成为作家一种必需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