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没过多久,又出了几件怪事。
先是麦青青她们几个女孩玩耍撒野时,如果不小心被同伙撞到自己的胸部,就会感到一阵刺痛,哎哟一声叫起来。
开始大家都没有当回事。
可是有一天晚上就出了问题。
麦青青和孟小秋穿着蒙古族服装背着长枪,正在舞台上比画着在草原上骑马驰骋的动作,孟小秋突然在麦青青身后小声惊叫,“天啊,你的裙子上黑乎乎的什么东西?”
两人仓皇逃到后台,孟小秋忙着拉上一面红旗遮住麦青青换衣服。
“这是例假!”孟小秋说。麦青青惊恐万状只会哭,一股温热的鲜血顺着裤腿不停地流,流到鞋里,再流到地上。石飒、李胜利、季东风扮演男民兵,不明白女民兵连长怎么会提前跑掉,都在后台门口朝里伸头探脑。
“去去,有你们什么事!”然而孟小秋越嚷嚷,那几双眼睛越茫然。
石楚天赶过来叫走了几个男孩,牟老师进来了,她在宣传队负责化妆和服装管理。
“没事的,范医生给你们讲过生理卫生课,这是每个女孩都要经历的正常现象,”牟老师安慰她。
“我……我要回家……呜……”
牟老师安排龚海月和孟小秋陪麦青青回家。
林梦霞听了女儿的哭诉笑了,从大木箱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卫生用品,告诉她不要摸生水吃冷食,还拿出一个胸衣。
“我不用这东西!”一看见胸衣,麦青青羞得脸红耳热。
她想起上周到锰矿去慰问演出,麦青青挽着包袱,被扮演刁小三的石飒带着忠义救国军追着,在舞台上跑了几圈圆场后等他们大喊“花姑娘……站住!站住!”“你为什么抢我包袱?”麦青青完成她在全场中唯一的亮相后愤怒地质问石飒。
“抢包袱?我还要抢人呢?”石飒怒不可遏地把衣袖卷到胳膊肘上面,迅速朝麦青青猛扑过去,然后麦青青满头大汗地跑下场去,却发现大雨正忐忑不安地等在侧幕那里,对麦青青有点不好意思地欲言又止:
“你……你还不知道呢,台下有人在议论你……”
麦青青以为自己妆没画好,牟老师曾提醒过她:“你的眉眼本来就浓黑,不能涂太黑了。”在上课间操时,麦青青常听见尤丽佳跟吴艳红等人攻击她不上妆:“不化妆还好看,越画越难看!”
麦青青向妈妈提出过质询,妈妈说爸爸老家的女孩子她见过,多半都长成她这模样。
可今天大雨什么也没说,神神秘秘地将一个纸包塞给小麦就扭头走了。
如同揣了一枚定时炸弹,麦青青小心翼翼拿回宿舍偷偷打开,原来是一个大雨自己学做的白布胸罩,上面没有任何凸凹,几乎就是一块系带的平面布兜,紧得要深吸两口气使劲儿才能扣上扣子。孟小秋探过头来诡秘地眨眼伸舌头:“她给我也缝了一个,真是个巧媳妇。”
孟小秋的妈妈是部队医院的军医,她和姐姐平时爱穿女式军装,身体在偏肥的军装里已经发育得比较丰满,她经常约麦青青一起去她们医院军人服务社的澡堂洗澡,一脱衣服就把手抱在胸前,嫌自己长胖了,羡慕阿麦很苗条。
难怪今晚麦青青发现孟小秋的胸部消失了过去起伏的胸线,加上扎着军用皮带打着绑腿,头发塞进军帽里,倒真像一个俊俏的小男兵,她在《沙家浜》里扮演卫生员。
跟着发生的事却让麦青青哭笑不得。第二天去清水江林场给伐木工人演歌舞类节目,麦青青和孟小秋在出发前偷偷穿上了大雨制造的杰作,没过多久,那玩意儿就勒得她俩几乎透不过气来,让她们有苦难言。
演出开始了。大幕拉开之前,麦青青和孟小秋忍住憋闷,抱着一本薄木板做成的大大的毛主席语录本贴在胸前从侧幕出场,走到舞台前面报幕:
合:云水县一中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演出现在开始!第一个节目,舞蹈:《葵花向太阳》。
这个节目首先由两位报幕员背诵麦青青新写的朗诵词:
甲:九大行星围绕红太阳旋转,
乙:万朵葵花围绕红太阳旋转。
甲:我们朝气蓬勃的红卫兵,
乙:我们伟大的工人阶级,
齐:在毛泽东思想的雨露阳光下,
……
乙:鱼儿离不开……开水呀,瓜儿离不开秧……
“糟了!秋秋你念错了,赶快走!”麦青青慌得拖着孟小秋逃到后台更衣室,她俩大口喘着气脱下冯雨潇送的胸衣。
“憋死我了!”孟小秋说。
“我就是不用这东西,由人家说去!”
“对,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麦青青也说,但说完就后悔了,好像问题没那么简单。
石楚天气呼呼在后台喊:“怎么回事?还差好几句没念完怎么就走了……”话没说完又急忙跑到侧幕朝何小钱喊:“开幕,快开幕!”
但是,抱着幕布的何小钱脚在凉鞋里太滑,半途打了个趔趄,幕布上面的滑轮卡住了,台下的工人阶级笑起来。石楚天使劲向李胜利他们打个手势,李胜利他们慌慌张张地举着葵花涌到只拉开一半幕布的台上舞了起来:“长江滚滚向东方,葵花朵朵向太阳……”锣鼓乐器也撵着他们的脚步错落杂乱地响……
演出结束后,宣传队现场开总结会,周学东严厉批评麦青青和孟小秋无组织无纪律。从学校对面的边防部队借到校宣传队吹小号的一班长对石楚天说,这是严重的政治错误。
深夜,宣传队员们歌声嘹亮地坐着林场的卡车回学校。银色的月光照耀着茂密婆娑的树林,山泉在森林和巨大的山石间哗哗地流着,很响,有时甚至是轰鸣。松针柏枝和各种植物的清香在秋天柔和的晚风里四处弥漫,带给人一种甜甜的舒适困倦的感觉。汽车时而行驶在白茫茫的云海上,时而又从倒映着黝黑的小山的忽隐忽现的湖泊旁驰过。
“啊,太美了!该叫麦子写诗才对。”龚海月和何小钱他们在欢呼。
麦青青和孟小秋正挤在车厢一角忧心如焚地嘀咕:“会不会开除我们?”麦青青说。
“哎呀,我肚子太痛了……”
孟小秋因为今天的妆是毛毛姐和金团长派来的一个文工团员帮她化的,她觉得自己从来没这么漂亮过,一直舍不得洗脸。好不容易受到林场工人的招待,晚饭有炒肉,夜宵是肉丝面条,她只顾张着嘴拼命吸气,不敢多吃,担心上了唇膏的嘴唇变了形,现在饿得肠子都翻转了一样,只好活受罪。
“哎呀……一班长真阴险,”孟小秋轻轻抹着头上的汗说,黑白分明的眼睛在月光下闪动着,给麦青青爆出了惊人的内幕。原来一班长几天前跟孟小秋说他想演十八棵青松,也就是郭建光领导的伤病员,想让她给石老师推荐一下,还给孟小秋比画了几个动作,左手叉腰,右手掌朝上翻着,像是托住了石块,目光炯炯地对着正前方。但是孟小秋提出要他把胸前那枚又红又大的毛主席像章作为交换,他想了想没同意。
“他是打击报复呢……想治他还不容易,让我妈去告他们团长,部队派他吹小号,总没派他演伤病员吧?不服从命令该当何罪……”
大雨怯怯地挤到她俩身边来:“何小钱跟一班长说,主要是你们朗诵出了问题,鱼儿离不开……开水,就是说……鱼儿在开水里……烫死了……”
“那也不是何小钱说了能算的!他那天跳《阿妹上大学》把裤子跳掉了被罚去拉幕,他说就是怪你教他把演匪兵的军裤扎着皮带穿在里边,好换装,结果那条系带子的苗族大裤子掉了都没感觉……他正兜着豆子找不着锅炒呢……”
麦青青不服气地对孟小秋和冯雨潇说道,她觉得事情也许不会有那么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