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麦青青不再买老奶奶的酸萝卜了,可她每天只有三分五分的零花钱,别的东西又买不起。
一天,麦青青趁爸爸妈妈上班后在家翻箱倒柜,终于从箱子里找到几张红色和灰色的大钱,麦青青认出钱的正中间写的字是“壹万圆”和“贰万圆”。大喜过望之后,麦青青拿了一张壹万圆的红色的钱去妈妈工作的贸易公司买糖,准备用找补的零钱再去买别的好吃的东西。正巧林梦霞的同事老梁站柜台,见小林的姑娘踮起脚尖递给他一张1955年的国家经济建设公债来买糖,吃惊不小,赶快把钱拿去交给了林梦霞。
还有一次,麦青青提议跟吴艳红他们去摘一种叫老母猪的野果,她说那东西很好吃。结果吴艳红下树时摔伤了胳膊让李胜利背了回来,她的妈妈找老麦哭,老麦急了,脱下布鞋使劲给了女儿两下,罚她站在走廊外面。
不一会儿天就黑了,还下起雨来,麦青青就大哭:“爸爸……爸爸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找老母猪了……我要听你的话……”
老李开门出来,把麦青青拉到走廊上,老李家的赖毛三端来一个小板凳让麦青青坐下,老李就逗麦青青:
“丫头,你这么听爸爸的话,爱你爸爸,以后长大了挣了钱给不给爸爸?”
“给的!我要是挣了一百块钱,我只要一块就行了,其他呢都给爸爸妈妈……”麦青青看到终于有了救星,不假思索地边哭边对老李说。
“嗯,是个好孩子!”老李说。
下班回来的林梦霞把丫头拉进家去。
这天晚上,林梦霞抚摸着睡梦中女儿腿上的红鞋底印,几乎和老麦吵到半夜。
幸好正是瓜果成熟的季节,老麦第二天去前进公社在河边的桃林里买了一篮绿里泛白,白里泛红的水蜜桃回来,管果园的生产队长和他熟。老麦希望闺女从此不再喜欢老母猪。
麦青青挑了一个大桃站在门前啃,立马招来了季东风和李胜利等伙伴们盯着看。李胜利的弟弟赖毛三将一个指头放在嘴里使劲吮着,麦青青每咬一口蜜桃,几个男孩心里都紧一下。
“猪圈后面呢沙梨可大了,比这好吃……用小石头这样一甩……”季东风说着,真捡了块石头使劲挥着胳膊绕了几圈往一棵树上扔去,扑通一声,果真落下几片树叶,然后接着说,像是验证了一个真理:“就可以把沙梨敲下来!”
“就是,还有桃子,比这还新鲜!绿绿呢,小小呢,长得密密呢,树枝……都压弯了……酸甜呢,比这好吃!今天,我家那只老胡子鸡被我训练乖了,只要把米放在手心里逗着它说蹲蹲蹲,你猜咋个说?它就把翅膀这样一拱,就蹲下来!”李胜利比比画画地尽量想说得生动些。
“那是我的鸡!”
赖毛三有些着急,却又眼馋麦子姐的桃子:“麦姐姐,给我吃一点嘛……”赖毛三朝麦青青伸出手说。
麦青青就爽快地将手中的桃递给赖毛三。她转身掀开门帘,探头看了看正在睡午觉的爸爸,悄悄抱了几个大桃子给季东风和李胜利,还有跟着过来的丽丽柏林等孩子也获得了麦子的礼物。
麦青青想起了爸爸他们种的那片沙梨和小桃林,每次从树下走过,都从被微风吹得飒飒作响的叶片下闻到一阵特殊的香气。叶子缝隙中露出拇指大的小桃或小梨,挂着白粉,青青的颜色,每天都在长大……还有赖毛三因为想养一只小狗未能如愿,就天天训练他家那只下巴上长了一撮毛,被叫做老胡子的母鸡。老胡子每天生个蛋,还会跟着赖毛三走……她可不想失去打持久战细水长流的机会,再说,也不想让自己的几个哥们儿太受苦。
老麦午休后起来穿鞋,就发现床底下果篮里的蜜桃已经搬空了。他问明白情况,弯下腰用手指头点着女儿的眉心说:
“你这个丫头真是个大傻瓜……”
可后来发生的事儿,却险些让老麦气歪了鼻子。
开始时老麦没在意闺女为何一放学就招呼着老季老李家的几个孩子忙忙碌碌进进出出,晚上也玩到很晚才回家,直到有一次过支部生活,有同志给他提意见时,才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在老麦严厉训斥下,女儿终于吞吞吐吐地抹着一头大汗交代了事实。
原来,自从家里果篮里的桃子被麦青青搬完以后,她和季东风、李胜利成功地策划了几件大事。
“东风,桃树上呢桃子尖尖已经变红了呢……”
有一天放学时,麦青青这样说道,对东风和胜利一脸亲切的笑,热情快乐的眼睛亮晶晶地发亮。她一直没忘了她和东风胜利的那个秘密约定。她早已对赖毛三那只天天在脚上拴了绳子当狼犬牵着走的老胡子不抱幻想。老胡子其实并不很听话,赖毛三曾牵了它走给麦青青看,结果它就张着翅膀往一边瞎扑腾,赖毛三觉得很丢脸,就坐在地下哭,还和取笑他的哥哥打架。由于李胜利的二妹告状,老胡子终于被李叔叔杀掉改善生活了。
现在,只有桃子这个不能让尤丽佳和吴艳红分享的约定,能让她感到快乐。
说不清是麦青青不喜欢小木匠的故事,还是因为吴艳红被麦子蛊惑着去摘老母猪摔折了胳膊,在医院里又打针又吃药还在脖子上挂了绷带大夹板,让爸爸妈妈伤透了心,吴家两姐妹逐渐疏远了麦子,和尤丽佳打得火热。这让麦子心里很不平衡,所以,最近不管做什么事,麦青青总是自觉地想要排开尤丽佳新组的小团伙。
“可是……”季东风挠挠头,有些犹豫。
“好吧,没问题!”李胜利果断地做出了部署。
天黑以后,三个孩子迅速钻进了食堂后面的桃林。
远处,尤丽佳和吴艳红正在唱儿歌,把桃林里几个做贼心虚的孩子听得心惊胆战。
小老鼠,细眼睛,
半夜出来起坏心。
谁知花猫早等起,
一把抓来做点心。
“咱们要当心她,”李胜利小声说道,“听雪梅和小华说,今天跳海牌她又输了……”
晚风不断地将儿歌持续送过来:
金钩溜,银钩溜,
给过呢东西不兴要,
要着呢给个小石头……
桃树矮而粗,枝丫朝四周又浓又密地伸着,枝头都被一嘟噜一嘟噜的桃子压得往下坠着。麦青青只踮起脚尖轻轻一跳,就拽住一根树枝,再顺手一抹,就有七八个桃子噼噼啪啪地滚落到地上。正兴奋时,他们听见桃林边上尤丽佳和吴艳红脚步急促地跑过去,边跑边嚷嚷:“吊死鬼来了!”
三个孩子吓得赶紧敛住气息趴在地上,每个人都听见自己的心在跳……
后来,他们终于扯着衣襟,各自兜着一堆桃子窜出林子,找到一个背静地方,在衣服上擦掉桃子上的毛就大嚼起来。回到家时,季东风和李胜利各自的裤兜里只剩了两三个,拿给弟妹躲在被子里吃了。
让麦青青没想到的是,这事却从另外一件事情上败露出来,差点儿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事情是这样的:
到了夏天,办公楼下面那排梨树上的梨子不可阻挡地长大变黄起来,勾起了大院里孩子们无限的遐想。梨树的枝杈都长得很高,如果脱了鞋攀着树干往上爬,容易被上班的大人从窗子里看见,用棍子扫石头打动静更大,麦青青设计了几种办法,最终都实施不了。李胜利想出一个绝妙的主意,他找出自己的弹弓叉子,揣在衣兜里,跟麦子几个人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溜达到树下,望望四下无人,再悄悄将它牢牢绑在树枝头上,把树枝举起,将弹弓叉伸向那个早就看准的最大最黄的梨子,屏住呼吸叉住梨把儿扭一两转,沙梨就会乖乖地掉下来。
但这个好办法很快就不行了,因为扭梨时树叶的刷刷声和梨子啪的一声砸在地上的声音惊动了办公的人,有人探出头来说:“又是老麦那个小姑娘!”
“你这丫头不像话!家里的东西你嫌不好,偏要看着树上的东西,快说,还有谁和你一起去的?”老麦气呼呼地审闺女。
“就……就我一人……”麦青青可不想出卖朋友。
那天,老麦气得不让闺女吃饭。
“你吃生梨生桃就吃饱了,不用再吃饭了!”老麦扔下碗甩上门上班去了。林梦霞把锅里的饭都舀到女儿碗里说:“吃饭不影响改正错误嘛……”
尽管挨了爸爸批评,麦青青却不甘心。她开始喜欢雷阵雨天气,只要不上学,遇到下雨,她就约东风、胜利、赖毛三、雪梅、小华端了小凳子坐在走廊上等雷响,盼着瓢泼大雨把那些沙梨打到地上来,然后再焦急地看着房顶瓦沟里流下的水柱由粗变细,这时他们就欢呼着冲到梨树下,哈!地上果然有沙梨,连甜水都摔出来了!
总之,麦青青可不是一个轻易就改变主意的人,她继续沉湎于关于怎样才能吃到最可口的水果,和尤丽佳、吴艳红对着干这一连串的思想中。
“就是要把摘野果的革命进行到底!”
在一段时间里,麦青青的这一信念一直百折不挠,也感染着她的哥们儿李胜利和季东风。
她又迷上了一些叫黄泡和马桑之类的野浆果,一到赶街天就和李胜利、季东风在集市上转悠。
所谓集市,就是每逢赶街天,城里卖土产、百货、点心、糖果的店铺都要在最热闹的街道两边摆上摊点,周边村落的农民吆喝着牛车马车,驮着木柴蔬菜瓜果到城里来卖掉,再买回一些盐巴包谷酒等生活用品。在那些狗肉汤锅冒着香味的地方,有些苗族妇女摆在地上的背篓或麻布口袋里,就有黄泡或马桑,黄灿灿紫嘟嘟的,手指一碰就流汁液。
“三分咯卖?”季东风李胜利怂恿麦青青讲价。
苗族女人用酒盅撮起一盅浆果,在几个孩子伸开的手心里各分了一份,麦青青和季东风、李胜利呼噜一下就扫进了嘴里,嘴唇边上黄的紫的一片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