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厚的雾将云水县城四周的山冈裹得严严实实,冷空气的降临使山坡和街道两旁的树枝上结了一层薄霜。城外原本油绿光亮的冬小麦结着泪珠一样的霜茬儿,把生命力旺盛的根使劲扎进红土壤的深处,怕冷一样紧贴着疏松的田陇,吮吸着土地的血液,等待着一有太阳就站起来,返青,拔节,抽穗……那些抽出芽孢的果树就会开花,枝叶茂密,树枝整齐的柑橘树上的青果会变得橙黄,它们都会欢笑,都会陶醉在蜜蜂蝴蝶翅尖的震动与云雀的欢唱织成的交响里。
莫声从家里出走,在奶奶家住了两天后,开始后悔摔了心爱的黑管又旷了工,怕遭处分,又担心妈妈为他着急犯病,整天像个霜打的茄子。
“乖乖,明年你一定能考上大学!”
莫声的奶奶搬了个草墩走到孙子面前坐下,递给他一块邻居小花家里蒸的花糯米年糕,对他笑一笑。
莫声的奶奶住在县城外不很远的一个叫做花桥的山村里,依着青山,傍着小河,河边种着大片的甘蔗和稻子。奶奶家是一圈小瓦房围起来的小小的庭院,左边种着缅桂,右边种着梨树和柿子树,一到夏天,淡黄色的缅桂花开得很茂密,房前屋后,柴垛鸡舍都弥漫着浓浓的花香。到了秋天,一树的柿子红红的圆圆的挂满了树枝,像是点燃了很多小小的红灯笼。
奶奶的家,从小就是莫声的乐园。
奶奶家门前的小河边有几棵百年老树,他们朝碧绿的水面躬起打皱的树身,将满是经络的手臂向对岸伸出去,浓密的枝叶就覆盖着河水,像是给碧绿的流水打了一把半透明的阳伞。过了小桥,是一片密密的树林子,一到秋天,树叶就变成五彩的颜色。莫声喜欢听风打着唿哨,或者叹息着在林子里边钻来钻去;夜里睡觉时,他也竖着耳朵听,听河里的鱼儿扑啦啦跃出水面,莫声想象着它们怎么摆动着身子在月光下划着美丽的曲线快乐地扎进水里去。萤火虫和小蚊蝇结伴伏在河边的草丛里歇息,莫声就从窗子里看见一盏盏的小灯绿莹莹地一明一灭。
清晨起来,空气清凉又湿润,带着水分和稻香野花香。太阳的彩色光束从油绿发亮的树叶缝隙里投进树林,画眉和山雀会在树枝上活泼地跳着,叽叽喳喳地向莫声问好,然后撑着翅膀呼呼地飞来飞去,奶奶和小花家的鸭子就在河水里嘎嘎嘎地招呼着伙伴,撅着尾巴高高兴兴地翻跟斗扎猛子……
对于莫声来说,这些声音都是最动听的音乐,是从他那支黑管里优美地流淌出来的协奏曲。说不清他和这些小伙计谁启蒙了谁,谁爱上了谁,总之,每当他吹起黑管,这些美丽的景物就化成了音符,在他的曲调里流淌、飞扬,回旋出醉人的乐曲。
但是,最近莫声的乐韵中却多了一种缠绵和向往。在他优美的音响世界里经常出现一个美丽的姑娘,长长的辫梢在纤细的腰部轻轻地摇着,从小树林里,从柿子树下,从小河边上向他走来,一双眼睛大大的,亮亮的,很深情地看着他。有时这双眼睛会突然流出泪来,莫声心痛得向她伸出手去,这个优美的身影瞬间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留下他独自惆怅。
一种温柔伤感的情绪经常出现在莫声吹奏出的旋律里,连金团长也听出了点儿端倪。
“这小子,该不会是恋爱了吧?爱上咱们团里的谁了呢?”金团长犯起了嘀咕。
上初中时,莫声和麦青青的班级只有一墙之隔,每当他看见这个失去父亲的女孩遭人欺负,心里总是很难过。有一次,参加工作后的莫声跟着金团长去县一中看学校宣传队彩排,舞台上,这个善于用形体和眼睛传达感情的初中女同学在他心里激起了一种很甜美的感觉。演出结束后,老师同学们汇聚到金团长、莫声和他的几个同事身边,麦青青文静羞涩地冲着他笑笑,又偏过头悄悄问他黑管好不好吹,还说:“莫声,你要吹给我们听……”
从此,麦青青的身姿和笑容在莫声心里挥之不去,让他牵念,痛苦……麦青青发表的诗歌也让莫声着迷,他曾经为她写的诗悄悄配过曲,却没有勇气送给她。他给她写过几封信,却如同石沉大海。恢复高考的消息曾让他高兴过,他想象着会有机会和麦青青一起考上大学,不,确切地说,是考上同一个城市甚至同一所大学,他们成了大学同学,可以天天见到她……
然而,现在莫声却深深地陷在失落与哀伤里。
“天不助我啊!艺术院校,你是关门了呢还是休息了……为什么不招生!奶奶,我好命苦!”
莫声抱着膝盖哽咽起来,奶奶把粗糙的手放在他的后背摩挲着。
“回去看看爸爸妈妈……好好复习,明年再考……”
经奶奶一说,莫声觉得想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