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姬夷皋,晋襄公太子。襄公逝世,赵盾立其为君,是为晋灵公。灵公在晋国史上是有名的暴君。他昏庸无道,嬉戏成性;他残酷暴虐,草菅人命;他听信谗言,谋害忠良;他屠戮无常,杀害厨夫;他内外结怨,战事不断;他桃园被弒,下场可悲。《左传·鲁宣公二牟》说:“晋灵公不君。”是历史对他作出的公正评价。
(1)襄公逝世,拥立风波
周襄王30年,鲁文公5年,公元前622年,晋襄公6年,立其子夷皋为世子,使庶弟公子乐出仕于陈。这是献公之后,晋国世子即位,其他兄弟就要出仕国外,以避免嗣立之争,而立下的一条祖训,也是晋文公嗣立姬驩,使公子雍仕秦,小公子姬周入周的继续。晋襄公在立夷皋为世子时,同时任命了辅弼大臣。是年,先祖文公朝的四卿,赵衰、栾枝、先且居、胥臣相继去世,其位俱虚。襄公遂大蒐车徒于夷(周畿内邑,后入于晋),精兵简政,取舍二军,仍复三军之旧制。晋国实行的是军政合一制,在国内平时为卿大夫,出国行兵打仗,则为将佐,或元帅副元帅。军队元帅一制,始建于晋文公。在这次夷地大蒐中,襄公欲使士谷、梁益耳将中军元帅,使箕郑父、先都将上军。先且居之子先克进谏说:“狐、赵两家有大功于晋,其子不可不重用。且士谷位司空,与梁益耳俱无战功,骤为中军元帅,恐人心不服。”襄公以为然。乃以狐偃之子狐射姑为中军元帅,赵衰之子赵盾佐之;以箕郑父为上军元帅,荀林父佐之;以先蔑为下军元帅,先都佐之。狐射姑登坛号令,高傲任意,旁若无人。其下军司马臾骈进谏说:“骈闻之:‘师克在和。’今三军之帅,非夙将,即世臣也。元帅宜虚心咨访,常存谦退,夫刚而自矜,子玉所以败于晋也,不可不戒。”射姑大怒,叱责说:“吾作为元帅,发令伊始,你就违令乱言,以蛊惑军心,这还了得,拉下去重责百鞭!”不仅臾骈不服,而且众人亦不服。士谷、梁益耳,闻先克阻其进用,亦心怀不满。先都未任上军元帅之职,亦深恨之。这时,襄公的老师阳处父在卫国聘问,不知其事。当他归来,他听说任狐射姑为元帅,乃密奏于襄公说:“射姑刚愎自用,不得人心,此非大将之才也。臣曾佐子余之军,与其子盾相善,极知盾贤而且能。夫尊贤使能,国之令典。君如择帅,无如盾者。”襄公纳其谏,乃使阳处父改蒐于董(在今山西原荣河县东)。狐射姑未知易帅之事,欣然以中军元帅之职率师参加阅兵,襄公呼其字:“贾季,向日寡人使盾佐你,今日寡人使你佐盾。”就这样一句话,易了中军元帅。射姑愤愤不平,只能怒在心底,小心退下。襄公乃拜赵盾为中军元帅,而使狐射姑佐之。其上、下两军,原任不变。赵盾自此专晋国政,修明政治,治军治政,甚得上下悦服。有人对阳处父说:“赵盾言之不隐,忠虽忠矣,难免结下私怨耳?”处父说:“为国尽忠,何敢避私怨也?”第二天,狐射姑单独去见襄公,问:“蒙主公念先人之微劳,不以臣为不肖,使司军政,而又突然易职,臣不知何罪?是不是因先父偃之勋不如衰乎?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襄公说:“没有其他原因。只是太傅阳处父对寡人说,子不得民心,难为大将,故而易之。”应该说,阳处父、臾骈等人的谏言,是为国为民,应该肯定。但在不长的时间内,就易职易帅,却在将帅之间思想上,形成了一些有形与无形的隔阂。
时值当年秋八月,晋襄公从董地蒐兵回到绛城,就感到体力不支,而且愈来愈严重,大有将去的感觉。他不敢怠慢,强打精神,召太傅阳处父,上卿赵盾及诸臣,安排后事。他躺在病榻上,对大家说:“寡人秉承父业,破戎狄,伐强秦,扬国威,抑强敌,亦曾称霸于诸侯。今不幸染病于床,将不久于人世,特与诸卿长别。太子夷皋年幼,卿等应尽心辅佐,和好邻国,不失盟主之业可也!”当阳处父、赵盾等卿大夫,刚刚拜谢受命,襄公便气绝身亡。第二天早朝,群臣欲奉太子即位。大臣之间,却发生了废立分岐。位居上卿的赵盾,主张立公子雍嗣位,他对大家说:“国家多难,秦、狄为仇,不可以立幼主。今杜齐之子公子雍,见仕于秦,好善而长,可迎之以嗣大位。”狐射姑则持不同意见,他提议立公子乐。他对大家说:“不如立公子乐。其母,君之所爱也。乐仕于陈,而陈素睦于晋,非若秦之为怨,迎之,则对晋室百利而无一害。”赵盾反驳说:“不行。秦晋几世联姻,谁人不知秦晋之好。且秦大陈小,秦强陈弱,秦近陈远,虽说秦、晋近日结怨,而迎于秦,可以释怨而树援,嗣大位非公子雍不可。”群臣默然,无人争辩。赵盾乃使先蔑为正使,士会为副使,入秦报丧,迎公子雍回国为君。先蔑将要上路,荀林父阻止说:“夫人太子皆健在,而欲以迎君于他国,恐事之不成,将有他变。您为何不以托疾以辞之?”先蔑说:“赵盾上卿,大权在握,何变之有?”荀林父说:“吾与汝同僚,又与士会相好,不敢不尽吾心。您不听吾言,恐有去日,无回日矣。”先蔑不听林父相劝,同士会赴秦去了。狐射姑见赵盾不听已谏,愤愤不平说:“你赵盾可以阳使人赴秦,我何不能阴使人去陈?”亦暗中派人去陈国,迎公子乐回国,以争嗣大位。没有不透风的墙。早有人把狐射姑的作为,报知了赵盾。盾乃派亲信公孙杵臼,率家丁百人,埋伏在去陈国的路上,侯公子乐路经时,截获而杀之。狐射姑对赵盾如此作,十分恼怒,说:“你赵盾能使人杀公子乐,我何不能使人杀你的亲信阳处父?”他与弟弟狐鞫居相谋。其弟说:“此事,弟一人即可独任,无须再与他人商量。”狐鞫居与家丁,扮作盗贼,夜半越墙,去行刺阳处父。阳处父家丁认出了狐鞫居,密报告了赵盾。盾佯作不信,说:“阳太傅为盗贼所害,岂敢枉说他人?”只令人收殓其尸,没有发作。这表现了赵盾城府之深。
是年,冬十月,赵盾等一班文臣武将,将襄公安葬于曲沃陵园。襄夫人闻说赵盾等要另立他人为君,在同太子夷皋安葬了夫君之后,便问赵盾:“先君何罪,其适嗣又何罪?为什么,要舍此先君的亲骨血,而另求君于他国呢?”赵盾说:“此国家大事,非赵盾一人之私也。”面对襄夫人追问,赵盾在太庙把主子的神位安放好之后,对众大夫说:“先君惟能用刑赏,以伯诸侯。今君柩在殡,而狐鞫居擅杀太傅,为人臣者谁能不人人自危?若容此事下去,岂不朝政大乱吗?对此违法者必讨必究!”遂命司寇执狐鞫居,即于其家,搜出阳处父首级,在太庙诉其罪而斩首。狐射姑惧赵盾已知其谋,乃连夜逃往狄国,后又转入赤狄潞国。赵盾说:“贾季,吾先人同时出亡者,左右先君,功劳不浅。吾正法狐鞫居,正为安贾季也。射姑惧罪而逃亡,吾怎忍心让狐氏栖居于潞国呢?”他命臾骈送其妻及子与财产于潞。射姑感叹说:“赵盾如此待我,可谓义也。”
先蔑同士会入秦,晋见秦康公,禀明来意,康公大喜,说:“吾先君穆公两定晋君,今当寡人之世,又要复立公子雍为晋君,这可谓是秦三定晋君矣,亦可以说晋君世代自秦出也!”康公遂命白乙丙率兵车400乘,护驾公子雍归晋嗣位。秦康公哪里知道,晋国国内发生了变故。这个变故,就是襄公夫人,在安葬夫君之后,每天抱太子夷皋于怀,在太庙里号哭不止。哭声传于庙外,哀怜之声,同情之语,在绛城内外,传的沸沸扬扬。这时,襄夫人再次去追问赵盾,说:“先君临终,托孤子于卿,让卿尽心辅佐。而今先君尸骨未寒,言犹在耳,您就意欲另立他人,您将竟太子置于何地呢?您若不立吾儿,吾母子将死于您的靣前!”言毕,放声大哭。哭声再次传出四方。国人闻之,无不哀怜穆嬴母子,而归咎于赵盾。赵盾在国人的舆论下,也产生了动摇。诸大夫亦以迎公子雍为失策。赵盾患之,谋与郤缺。郤缺说:“今日舍幼子而立公子雍,异日幼子长大成人,必然生变,可速遣人往秦,止住士伯(指先蔑)迎公子雍为上策。”赵盾说:“如此说来,当先立君,而后再遣使者,方名正言顺。”郤缺说:“如此极善!”赵盾立即会集文武大臣,奉太子夷皋即位,是为灵公。灵公敕封襄夫人为母后,以照料七岁的幼主。正当百官朝贺新君之时,河口小吏报称:“秦遣大将白乙丙送公子雍已至河下。”诸大夫皆说:“我们失信于秦,将如何谢之?”赵盾说:“我们若立公子雍,秦则为我国的上宾。今日我们立太子为君,不纳公子雍,则秦巳是敌国耶,使人往谢,还有何用?”大家问:“那怎么办呢?”赵盾说:“不如以兵拒之。”乃使上军元帅箕郑父辅灵公,在绛城居守,以镇国内。赵盾自将中军,使荀林父将上军,先都将下军,以先克代狐射姑之职做中军佐,出迎秦师,结寨于廑阴。秦军济河,在令狐(在今山西原猗氏县西。水经注:令狐即猗氏。)下寨。此时,秦军还蒙在鼓里,毫无戒备,他们满以为前有晋军,是为迎公子雍而来的。士会让先蔑先至晋寨来见赵盾。赵盾告他国内已立太子夷皋为新君。先蔑对赵盾出尔反乐很不满,怒目视之说:“您怎么能这样呢?让迎公子雍是您,立太子夷皋还是您,您让我同士伯怎样下台呢?”说罢,甩袖而去,出寨门便遇上荀林父,说:“吾悔不听子言,以至今日耳!”林父挡住他说:“子,晋臣也。你不留下,还往哪里去?”先蔑说:“我奉命往秦迎雍,则雍是我主,秦为吾主之辅,岂可自背前言,贪图故国之富贵耳?”遂奔秦寨。赵盾对三军将帅说:“士伯不肯留晋,来日秦师必然进逼,我们不如一不做、二不休,乘夜往劫秦寨,出其不意,以奇破秦。”至夜,晋三军,人衔枚,马卸铃,一声呐喊,鼓角齐鸣,杀入秦寨。秦军措不及防,乱作一团,溃不成军,往西乱窜,晋兵直追至刳首(在今陕西郃阳县东南),白乙丙方才死战得脱,公子雍死于乱军之中。先蔑长叹说:“赵孟背我,我不可背秦!”士会亦长叹:“吾与士伯同事,士伯即往秦,吾不可以独归也!”二人相随奔秦国而去了。
赵盾是一个忠于国事的卿大夫,与其父赵衰一样忠于晋君。他出尔反尔,皆是为了晋国,但他却闹得先蔑和士会里外做不得人,是晋国人回不了晋国,去投奔秦国又不是本人的心愿,真是难为二位同僚了。他思来想去,甚感内疚,这个责任完全应该由自已来负。怎样来负呢?别的办法没有,只有一个折中的办法,就是像对待狐射姑那样,派人把先蔑和士会的妻子儿女和家产送去,以表示自已的歉意和安抚二位大夫。正在这个当儿,下军元帅荀林父来找他。荀林父对他说:“昔日狐射姑逃亡狄国,元帅念其同僚之谊,把他的儿子妻儿护送到了狄国。今日,先蔑、士会与我个人亦有同僚之谊,我也想效元帅昔日之法,把他们的妻子儿女送往秦国。”这与赵盾的想法是不谋而合,但却给了赵盾一个下台的梯子。赵盾说:“荀伯(指荀林父)重义气,讲道义,正与我的想法一致,那就请你去办好这件事吧!”荀林父得到赵盾的允许,立即派得力将士,护送先蔑、士会的家眷过河,一直送到了秦国雍城。先蔑、士会在国外见到妻子儿女,合家团圆,无不欣喜异常。
(2)废立余波,五将乱晋
襄公董地蒐兵易帅,引发了矛盾;赵盾废立之争,加深了矛盾;刺先克五将乱晋,激化了矛盾。应该说,赵盾是位忠义之士,忠君之臣,当他否定太子夷皋继位时,他废幼立长迎公子雍;当他又辅佐太子夷皋继位后,他又杀公子乐、拒公子雍。他如此出尔反尔,诱发了大夫们的异议,又激化了大夫们之间的矛盾,进而引发了“五将乱晋”。五将是箕郑父、士谷、梁益耳、蒯得、子会。他们五人,各怀所怨,亦各有所恨,他们怨恨的矛头直指赵盾。箕郑父、士谷、梁益耳三人商议,只等秦兵入晋,便从中乘机作乱,以更赵盾之位,不意赵盾击败秦兵,凯旋而归,心中越愤。下大夫蒯得,因被先克在军事活动中,夺取了自已的采田,便与先克结下怨仇,怀恨在心,诉于士谷。士谷借机扇风点火,说:“先克之所以胆大妄为,是倚仗他是赵盾的部属。赵盾之所以专权,是因为他是相国,又是中军元帅,他执掌着军政大权。如能得一死士,先刺杀他的左膀右臂先克,他便威单势孤矣。吾以为,刺杀先克,必得先子会不可。”蒯得说:“子会亦因主帅为赵盾所易,对赵盾怀恨在心!”士谷说:“既如此,刺杀先克之事就好办了。你附耳过来!”他对着蒯得的耳朶说:“只须如此这般,便行了。”蒯得听了大喜说:“我立即去告先都。”蒯得到了先都去处,还未开口,倒是先都开口先说:“赵孟(即赵盾)背了士季(即先蔑),袭败秦师,弃掉信义,难与共事。”蒯得遂以士谷之谋,给先都述说了一遍。先都听后说:“诚能如此,晋之大幸也,我等之大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