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新华满腹疑虑地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把在李枝荣家遇到的情况告诉了李雅芳,并说出了自己的怀疑和猜测。
李雅芳认真听了后说:“啊,这么说,李桐宁不是他们亲生的,这一点已经确定无疑了。可是你不能证明她就是孙晓霞生的呀!就凭咱们那些感觉和猜测,是不行的。就是再加上那几张相像的照片,我看也不行。现实生活中有好多特型演员,你能根据他们的相貌认定他们就是他扮演的某某人的直系亲属吗!显然不行。这是个严肃的事,一定要有科学依据。退一万步说,即使能证明是孙晓霞生的,又能怎么样?所以我说,你再别在这方面钻牛角了好不好。至于你怀疑刘云鹏是那个强奸犯,更是无稽之谈。还亏你是经常办案的人,就这水平呀!还不如我这个外行呢!”
“你听我说嘛,我怀疑刘云鹏有以下理由:第一,他说他二十年前在大丰县城学过修汽车,后来又开了车,从作案时间上看有这个可能。第二,从相貌上看,越看越像桐宁。第三,细听那声音,也有相像的成分……”
“别第几第几了,在那个时候大丰县开车的人多着呢,相貌相像的人也可能不止一个两个,这都不能算是证据,只能算是一种猜测,而且这种猜测带有很大的主观色彩和感情因素。依我看,你是神经过敏!听过那个寓言故事吗?古时候有人丢了一把斧子,怀疑另一个人偷了,于是怎么看他都像偷斧子的。当他的斧子找见以后,又怎么看那个人都不像了。你呀!就是那个丢斧子的人!”
付新华辩解道:“我还真佩服丢斧子的人那种怀疑精神呢!记得法国哲学家笛卡尔说过:你若想做一个真正的真理追求者,那么你一生中必须有一次对所有的事情发生怀疑。你注意,他说的是对所有的事情发生怀疑。现在我仅仅对这一件事怀疑,不该吗?你们这些不接触案子的人不知道,怀疑就是办案的基础,不怀疑怎么破案呀?实际上,在破案过程中,任何一点点疑点都不允许放过!有时候无意间放过了某一个微不足道的疑点,结果整个案件就全办砸了。”
“那也不能乱怀疑,瞎怀疑呀!我看你是走火入魔。要不就是职业病,把日常生活都职业化了,什么时候都把别的事情和你那工作搅到一起。整天疑神疑鬼,草木皆兵,真有点神经质……”
“我就要争取做这样的人哩,这样才能提高业务水平。可惜我现在还没有做到。”
“看把你能的,还要当中国的福尔摩斯不成!”
“你别说,我还真有那心思,人活一辈子不干出点名堂来,等于白活一场。不瞒你说,我就是要把那个凶手查出来。等我有了机会,我就把咱保存的那几件实物带上,抓住桐宁化验的时机,去作一次DNA鉴定。雅芳,直觉告诉我,这事有百分之八九十的把握。”
李雅芳不但没有他那样兴奋,相反却闷闷不乐,好半天才说:“对于这件事,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就不要干。所以,我劝你拉倒吧。我觉得你弄这号事毫无意义,起码是费力不讨好。弄不好,甚至还会惹出许多麻烦。你只想给孙晓霞报仇雪恨,可想过其他后果吗?”
“你呀,总是前怕狼后怕虎的。要像你那样,什么事情都干不成。”
李雅芳又耐心劝解:“都过去几十年的事了,人家过得好好的,你要翻出来那旧案,这家的事未必能办成,又伤害了另一家人,实在没有必要!再说了,那个刘云鹏现在已经有了悔过自新的表现……”
“雅芳,账不能这样算,凡事都要看全面看整体,他悔过自新悔的只是最近开车一连撞了一家两位老人的小过错,并没有悔以前强奸并导致别人死亡的大罪过呀!”
李雅芳有点激动了:“你知道人家不包括以前那罪过吗?我想很可能正是后悔那罪过,才下决心痛改前非的。”
“好,你也承认他有那罪过了。”
“还不是你误导出来的……”
“不是误导,而是事实,你看……”
“行了,行了,我说不过你。你就到此为止吧。不管悔的什么过,一个人能做到这一点就很不容易了。正确对待历史,向前看吧。在抗日战争期间,小日本杀害中国军民达三千七百万之多,我们还能正确对待,以史为鉴嘛!你个人这么点陈年旧账,就……算了,算了。我说,你就不要再在别人的旧伤疤上捅刀子了。”
付新华不说话了。他觉得李雅芳的话也有一定道理,然而失去孙晓霞的那种痛苦、孤独和思念,又从记忆深处翻浆似的冒了出来,刀割般折磨着他。那时他真是度日如年,痛不欲生,直到李雅芳闯进他的生活,那种沉痛的情绪才被慢慢冲淡,但仍然余波未平。好容易才让时光的长舌慢慢舔愈了心上的伤口,在阴暗悲凉的旧基础上组装出新的生活框架,然而一遇到气候变化,心中那深深的疤痕总会阵阵隐痛。每逢此时,他那为民除害、为孙晓霞报仇雪恨的情绪就会被激活。
这几天,这种情绪的出现,不仅因为孙晓霞,更因为李桐宁。这么漂亮的阳光女孩儿,又这么聪明好学,成绩优秀,却从来没有享受过亲妈的关爱。而她的亲妈却是那样受辱含愤而死,这是多么残酷的事情啊!更残酷的是,她至今还不知道这一切!这是人生最大的缺憾啊!
这天夜里,付新华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一会儿觉得李雅芳的话有道理:是呀,都过去多年的事了,何必那样认真呢!即使查出来依法制裁了那个人,孙晓霞也活不过来了,相反还可能拆散另一个家庭,得罪好几个人,增加不少矛盾……还是冤家宜解不宜结。
一会儿又想到法律的尊严、道德的神圣、社会的和谐……这一切,岂容不法行为污染和践踏!
一会儿又想到由于那个罪犯的行为,才导致自己精神上的巨大损失,造成自己多年来难以承受的持续性痛苦……情与法的激烈冲撞和斗争,在他脑海里波涌浪迭,使他不能入睡。
在床上辗转反侧的付新华怕惊动李雅芳,干脆搂了一床被子到另一房间去了。没想到这一“乔迁”,竟一丝睡意也没有了。他穿好衣服到书柜里去取保存孙晓霞照片的那本相册,但由于过于激动,手一抖,相册掉下来了。他赶紧去接,又碰倒了地下的小马扎。这些声音竟把李雅芳从迷蒙中彻底惊醒了。她生气地坐起来,拉开灯,不满地瞪着他:“你有病呀,自己不睡还要干扰别人!你看才几点?”
付新华扫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才四点,歉疚地说:“对不起,我小声点,你睡吧。”
“睡个屁,你不知道我一醒来就再也睡不着了吗?哼!真是个夜猫子。”
“好了,好了,我把灯关掉,你再迷糊一会儿去。”顺手把电灯关掉,轻轻躺在沙发上继续想他的问题。
过了一会儿,李雅芳又打开灯:“算了,我也不睡了。肯定是那个刘什么鹏搅得你睡不着。你真是头犟驴,什么时候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我问你,做上一次亲子鉴定又能咋的呢?花那么多钱还得自己掏腰包。而且还不一定做成个什么结果。我还是那意见:历史的积怨,宜粗不宜细,宜宽不宜严。你不要老是以牙还牙,什么事都纠缠不休。要尽量向前看,化解矛盾,创造和谐,不要老是干得罪人的事。总得给咱自己开辟一条宽路子……”
付新华听得舒了一口气:“你这种以德报怨的想法,不是没有道理,在处理咱和路宁的矛盾中百分之百的正确,所以我一直支持你。可是在处理孙晓霞的遗案上,要是那样做,起码在我感情上很难接受。因为那性质不一样,方法也不能一样。你让我再考虑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