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由放羊娃成为作家
西戎,本名席诚正,1922年12月1日出生于山西省蒲县西坡村。这是一个仅有二十多户人家的山区小村庄。六岁时,西戎入初级小学读书,作文成绩突出,除完成课业外,喜欢听书场说书人说书,爱看戏剧,这对于他后来走上文艺创作道路有着一定的影响。1933年9月,西戎考取了蒲县县立第一高等小学,住在县城当教师的堂兄家就读。堂兄是一位曾在太原上大学时接受了“五四”新文化思潮的青年,在他的影响下,西戎课余阅读了大量鲁迅等现代作家的作品和《水浒传》《西游记》等古典小说。鲁迅先生关于故乡的描述,尤其是《社戏》中的情景描写,深刻地感染了西戎;而古典小说中关于人物性格的刻画,让西戎领略到了文学的魅力。两年后他高小毕业,考中了设在临汾的省立六中,却因家境窘困,无法再入学读书,成了一个放羊娃。
1937年7月,抗日战争开始,由作家丁玲率领的西北战地服务团到蒲县宣传抗日,对西戎产生了极大影响。他跟随战地服务团听演讲,看节目,学唱歌,激发起一腔保家卫国热情。战地服务团开走不久,十六岁的西戎参加了抗日救亡团体牺盟会,开始了他的革命生涯。由于他有文艺特长,被分配做文艺宣传工作,半年后转入吕梁剧社。为了广泛发动群众参加抗日,西戎和剧社人员不辞辛苦,连续演出,使他受到了很好的锻炼。1939年底,西戎随吕梁剧社到了延安,进行短期业务学习。他们驻在鲁迅艺术学院所在地桥儿沟,于是,能够旁听鲁艺的课,并接受鲁艺老师的辅导;能够观看鲁艺等文艺单位的演出和电影,这对西戎来说,是一次开阔视野、增长知识的机会。只是这次机会仅有五个月,之后西戎就回到晋西北,继续从事文艺活动,并经历了反扫荡战斗。不久,吕梁剧社奉命与另一个抗日剧社——黄河剧社合并,仍然沿用吕梁剧社名称。这次合并,也是日后被称为“晋绥五作家”的首次汇合,即原吕梁剧社的西戎、胡正和原黄河剧社的马烽、束为、孙谦聚到了一起。1940年冬季,组织上再一次安排吕梁剧社赴延安学习。这次学习在西戎的人生与创作中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他在《我迈出的第一步》文章里详细讲述了延安学习的经历:
1940年冬季,吕梁剧社奉命从晋西北回到延安学习。剧社领导很想让我们这批“骨干”都能进鲁艺学院深造。有如此良好的机会,我当然是巴不得的。可是测试结果大失所望,年龄小当然也算未能录取原因之一,更主要的还是基础水平太差。一个高小毕业生,只在宣传队跳跳蹦蹦干了两年,怎么可能一下子跃进高等学院去呢!幸好,上级考虑到培养人才的急切,便在鲁艺学院附设了“部队干部训练班”。在这里学习了半年,随后,八路军留守兵团主办的“部队艺术学校”成立了,部队干部训练班的全体学员,便并入了部队艺术学校。从此,我才真正获得了从头学习文艺基础理论、提高艺术修养的深造机会。年龄稍大了一点,便有了强烈的求知欲望。在部艺学习的两年里,我不敢懈怠,上课认真听讲,课外认真读书。白天坐在山坡上,夜晚趴在油灯下,我贪婪地读着我所能借到的中外名著,逐渐地眼界开阔了,懂的东西也多了起来。但是越学,反而越感到自己的知识浅薄,因而学习更是倍加卖力。这当儿,我也暗自考虑将来的前途问题,该向什么专业发展?当演员,我的个头矮小;学美术,缺乏素描基础;学音乐,嗓子也变坏了,光会拉二胡,也算不上什么能耐。思来想去,自觉对文学比对其他专业兴趣更浓。于是,我便练习着写歌词、诗和小故事。这些习作,有的发表在自办的《生活》墙报上,有的送给音乐班的同学谱曲。我的一首歌词《送公粮》,由张朋明同学谱成曲子,曾被边区政府选用。这件事又给我搞文学创作增添了一点信心。于是,我便日夜地趴在被子卷上写呀写。有一次,我竟然写成一篇反映敌后反扫荡斗争的小说,大胆地送给我的第一位文学老师——天蓝同志,意外地得到了他的称赞。从此,我对写作更爱得入迷。虽然写了不少东西,但除《生活》墙报和《连队生活》上用了几篇外,还没有一篇能够在大报刊上发表,因为我还鼓不起向外投稿的勇气来。
西戎在延安学习期间,知识青年中兴起了一股改名风,以示与旧我决裂,开始新的生活。他也加入了其中,请当时吕梁剧社文化教员高羽为自己改名。因为他是山西人,出生地是西坡村,在国家生死存亡之际参加了革命队伍,可谓是投笔从戎。因此,高羽为当年的席诚正改名叫“西戎”。
1942年夏天,西戎结束了近两年的学习,同吕梁剧社的其他同志一起被编入八路军一二○师所属的战斗剧社做编辑。他开始尝试创作文学作品,在延安杜甫川兵站窑洞的山坡上,以自己曾经参加过的一次遭遇战为素材,写出了短篇小说《我掉了队后》。经过认真修改,他大着胆子投给了延安的《解放日报》文艺副刊。到10月底,稿子被登出来了。这篇作品的发表极大地鼓舞了西戎继续创作的信心。因为《解放日报》是党中央机关报,能在该报发表作品是不容易的;同时,这也是西戎的作品第一次变成铅字,用他自己的话说是:“这件事本不足为奇,但对我这个正在生活道路上摸索前进的青年人来说,却受到了极大鼓舞;也可以说,影响了我对人生道路的选择,从此我便盲目而自信地走进了文学队伍的行列,和文学结下了不解之缘。”(《文学路上五十春》)不久,剧社进行人员精简,只保留下一部分搞戏剧和音乐的,做编辑工作的西戎离开部队,从陕甘宁边区返回晋绥根据地,加入了边区刚组建的文工团。此时,毛泽东同志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精神传达下来,晋绥文艺界负责人便组织文艺工作者下基层去锻炼,西戎被分配到保德县四区抗联当文化部长。
在保德四区工作的几个月里,西戎换上当地老百姓常穿的藏青色棉袄棉裤,扎上腰带,套上牛鼻子山鞋,翻沟越峁,走村串户,努力工作,跟群众建立了密切关系,也获得了丰富的创作素材,写出了《头一次参加奋勇队》《受苦的日子算完结了》等一批小说、散文和通讯报道,发表在延安的《解放日报》、晋西北的《抗战日报》上。这一段经历对西戎了解农村,特别是了解新旧制度交替时期的中国农村极为重要,为他以后的创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1944年,是“七七”抗战七周年,晋绥边区开展了“七七七”文艺奖金征文活动,西戎等文艺工作者都回到了机关,参加这项活动。他同卢梦、孙谦、常功合作,创作出了表现农村减租减息运动的多幕大型眉户剧《王德锁减租》,获得了征文评奖戏剧类甲等奖。交给“七月剧社”公演,受到了广大观众的热烈欢迎,很短时间演出就超过了一百场,观众达数十万人次。同时,一些文艺评论家对这部作品也给予了较高的评价。
完成了《王德锁减租》后,西戎被调到《晋绥大众报》做编辑。结合工作,他写出了一系列文艺作品和通讯报道,最突出的成果是跟马烽合作的长篇小说《吕梁英雄传》。(关于这部作品的写作过程和影响力,本书前文《马烽写作的三条原则》中已经有详细介绍,此处省略。)
二辉煌时期
1949年7月,西戎赴北京出席了全国第一次文代会,之后,即随解放大军参加了解放大西北、大西南的战斗,年底去了四川成都,筹建《川西日报》,任编委兼副刊主编;一年后又调任《川西农民报》总编辑。他用多年办《晋绥大众报》的经验来办《川西农民报》,把报纸办得通俗易懂,受到了读者的欢迎。后来归队到了四川省文联,任创作部长兼《川西文艺》主编、《川西说唱报》社长,培养和发现了流沙河等一批文学新人。繁忙的工作之余,他仍然挤出时间写作,小说《查夜》《秋收季节》(与流沙河合作)、《秀女翻身记》(与陈谦合作)以及几篇散文、评论问世。
但是,西戎感觉由于生活环境不同于山西老家,语言不同,很难得心应手地体验生活并写作,因此而陷入苦恼中。他把这种苦恼写信告诉了在北京的老战友马烽,马烽非常理解他的心情,把他的情况转告了时任中央文学研究所负责人的丁玲。丁玲直接找了中宣部,于1952年11月把西戎从四川调到北京,任中央文学研究所创作辅导组副组长,主要从事创作。第二年初夏,他回到了山西汾阳县深入生活,兼任县委副书记,在贾家庄村蹲点搞合作化扩社试点工作。他在《文学路上五十春》一文中记述了那段经历:
白天和农民一起劳动,夜晚开群众大会宣讲总路线。干部会、党团员会经常不断,研究扩社、并社、转社、土地入股、牲畜作价,事无巨细,上级布置下来什么任务得干什么。因为群众听说我是作家,制定村民公约,起草转高级社的章程,都要我来起草。我的住处就在农业社办公的天龙庙里,整天房里人来人往,不是来谈公事,就是来说家事,有说有笑,有哭有闹,有时为了调解一件家庭纠纷,闹得我连一点休息时间都没有。每天挨门吃派饭,这也是接近群众,了解民情最好的途径。每到一家,边吃边聊,可以听到会议上听不到的意见,也可以知道村里许多的轶闻趣事。我在这里生活了一年,从早忙到晚,我仿佛忘了疲劳,天天都有干不完的事情做。农村生活是那样的丰富多彩,人是那样的百人百性,看到学到了书本里得不到的东西。对我这个以农村题材为主的作家来说,这里,只有在这里,我才真正找到了创作的源泉。我十分庆幸能获得这样一次兼职深入生活的机会,心中已不再为缺乏生活素材而焦虑不安。回到北京以后,接连写出了六个短篇,都比较成功。
西戎所说的六个成功的短篇,包括:《纠纷》《一个年轻人》《麦收》《宋老大进城》《盖马棚》《行医事件》。这些作品在西戎的全部创作中占有着重要地位。从内容上看,涉及了许多农村的重大问题,是新中国成立初期我国农村生活的真实写照。比如《纠纷》表现的是男女同工同酬的问题,《一个年轻人》讲述的是传统观念与新思想之间激烈冲突的故事,《麦收》突出了如何处理集体利益与个人利益的矛盾,《宋老大进城》表现的是实现农业合作化后农民在物质和精神上的变化,《盖马棚》和《行医事件》则反映出干部在农村工作中需要改进的作风问题。从形式上看,主要是着力于塑造具有高度个性化性格的人物形象,刻意创造浓郁的乡土情调,注重生动的细节描写,使用质朴的文学语言,强调充满情趣的喜剧效果。
在汾阳期间,西戎听说了流传在民间的抗日英雄蒋三儿、蒋四儿弟兄的故事,于是两次去到唐兴庄蒋家,与英雄的母亲促膝交谈,深入了解了蒋氏兄弟的事迹。他萌生了以蒋氏兄弟为原型创作一部电影的想法,并与在北京的马烽交流。马烽对这个题材也很感兴趣,来汾阳与西戎汇合,两人再度合作,进一步采访了有关人员,讨论写作提纲,设计故事情节,然后分头写作。不久,创作出了名为《扑不灭的火焰》的电影文学剧本。1954年,长春电影制片厂摄制成影片公映后,受到观众的热烈欢迎,成为轰动一时的电影。一年以后,两人对剧本作了较大修改、加工,以文学剧本形式由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
通过这次深入生活,西戎感觉到继续在北京工作,与自己熟悉的山西农村毕竟有距离。于是,1955年他回到了山西,任省文联副主任、党组副书记,中国作家协会山西分会副主席,兼《火花》文学刊物主编。这段时期西戎的主要精力是用在《火花》的编辑工作上。从1956年初筹办、10月出版创刊号,到1966年7月停刊,在十余年的时间里,他尽职尽责,广泛组织稿件,除了对准备发表的作品认真审阅、修改外,还阅读大量自然来稿,从中发现有潜力的文学人才。对于许多来编辑部的青年作者,他总是耐心辅导。在他和编辑部全体人员的共同努力下,《火花》的发行量逐期上升,最高曾达到12万份,成为全国有很大影响的文学杂志之一。《火花》办刊十年,为推动我国农村题材小说的创作,推动山西的文学创作,培养青年作者,尤其是对于形成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重要的流派——“山药蛋派”,都作出了突出贡献。1958年,中宣部曾派《文艺报》副主编陈笑雨带领工作组到山西省文联,了解、研究、总结《火花》的特色和经验;全国各地的文艺杂志也纷纷派人前来学习取经。
在完成刊物编辑工作的基础上,西戎选择了永济、运城等地作为下乡体验生活的地方,获取创作素材,陆续写出了小说《姑娘的秘密》《王仁厚和他的亲家》《女婿》《两涧之间》《一头骡子的故事》《灯芯绒》《冬日的夜晚》《赖大嫂》《春播序曲》《平凡的岗位》《丰产记》等;独幕话剧《圈套》,电影文学剧本《兴业春秋》(与李逸民合作),多幕话剧剧本《青春的光彩》和长篇报告文学《在荣誉面前——植棉能手吴吉昌受奖记》等一批优秀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