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鳅是我少儿时所熟悉的、在乡间最常见的淡水鱼,口小,有须,除了黄白色的肚腹外,全身青灰色或灰色,尖圆的头,侧扁的尾巴,圆滚滚的身子。即使是生长了数年的“老黄泥鳅”,从头至尾的长度,至多也只有成年人的脚后跟至脚趾尖的距离。那时去广袤的田野间玩耍,时时能在水田、沟渠、池塘间瞅见它们的身影。
黑不溜秋的泥鳅,其貌不扬,让人不敢恭维,而且还有两项拙劣的小伎俩讨人厌:浑身分泌有黏嘟嘟的液体,滑溜溜的;性喜在水底下的淤泥层面上活动,擅长“打浑”,一有惊扰即全身活动,搅起一泡浑浊的泥水来掩盖自身的行踪。然而,人们对泥鳅还是喜爱的,因为泥鳅的肉质鲜嫩,是一款难得的美味佳肴。
五六十年前的乡村农家,除了节庆和待客的日子以外,平日的饭桌菜肴,多是采用田间农作物烹调的“素下饭”,偶尔难得的“荤下饭”,多是在田间的沟渠、池塘、河道里摸来的“田螺”、“狮螺”,和捕捉得的鱼虾等,尤其是其中的泥鳅,在人们对飞禽走兽尚未产生保护意识的当年,曾有“天上斑鸠,地上泥鳅”的谚语,将泥鳅的美味与飞鸟斑鸠相提并论,足见泥鳅作为美食而存留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入菜肴的泥鳅,可红烧,可清炖,亦可作为汤料而烹调出美美一大镬子鲜汤,然而在我印象中,最诱人的还是制成“泥鳅干”了。
虽然我已久违了“泥鳅干”的口福,但曾经的美味实难以忘怀。泥鳅干的美味,只有当年在大年三十烹调的一款美食可与之比拟——同生了油的红毛公鸡一镬子煮熟的新制海鳗鲞。这两者颇有相似之处,都有供人口福消受的鲜美、壮实可啖的肉,但在我看来,泥鳅干比泡在鸡肉汁中煮熟的鳗鲞更胜一筹:鳗鲞宜热吃,冷硬时嚼食太有韧性,而泥鳅干只要不受潮,冷热嚼食一样地松脆,伴随着一股浓郁的鱼香,越嚼越有味,且这种鲜美之味会滞留舌齿间,久久不去。
制泥鳅干时,为去掉泥鳅身上的黏液,先将它们放入草木灰中沾附上草木灰,然后将这些浑身干涩、无可奈何的家伙们,去掉头和尾,清水洗净,汆入滚沸的开水镬中,俟熟撩起摊竹笾上,在阳光下晒干后用两种方法烘烤:或燃起一堆早稻草,用红炽的稻草灰熏烤;或是搁在有隐燃砻糠灰(干瘪的谷粒或舂出了米的谷壳)的灰火缸上烘灼。随着泥鳅干的逐渐制成,发散、飘逸出的特有鱼香味越来越浓郁,硬生生地扑入人的鼻腔,继而使劲钻向口腔,促使人涌动起阵阵难耐的唾液。挡不住诱惑的大人和小孩们会迫不及待地来到烘烤现场尝新,撮起少许半成品或成品去压压馋欲。
在水下捕捉滑溜溜的泥鳅,即使有专门的网具(如一种小赶罾网)也不是一件容易事,但我们在当年却有徒手去捕捉的良机。一是在春季夜雨过后的早晨,去地势较高的草子(即苜蓿)田块的畦沟中寻觅,因畦沟中的水,通过沟渠急泄向已在入海口开启了多眼碶闸的河道,急速排空的畦沟中已无供泥鳅们容身的积水,泥鳅们空有一身“打浑”的本领,也只能徒然在硬滑的田沟底的泥面上呈“S”形滑动而已。其二是在秋季翻耕潮湿的农地时,在犁翻的土块中往往会露出隐藏其中的泥鳅们的身段,或是它们存身的犹如大人手指头般大的圆孔,跟在犁把后面的孩子们,就会去掰开这些土块,轻而易举地将藏身的一条条泥鳅揪出来。
然而如此捕捉泥鳅的方法,与我们当年在池塘埠头上的捕获法相比,可谓是“小巫见大巫”而不足称道。当年在我们居住处,有一口供周围的住户们在日常清洗用的池塘,每逢夏天,我们会用一只饭篮去塘中捕泥鳅。饭篮是那时乡村中家家户户所必备的,这是一种竹编的如洗脸盆大小用来盛装冷饭、有吊攀可吊挂的篮子,在其中盛装冷饭有两个作用:一是在气温高的夏秋季节,早晨烧出一大镬子饭,盛在饭篮里吊挂在通风处冷却,供中午食用,省却了再炊的时间;二是为省粮食,在下一次煮饭时掺和。我们就用这种刚盛装过冷饭,在竹编的缝隙中尚沾粘着饭粒的饭篮,在篮内放入足以使饭篮下沉的石块,在饭篮的拎攀上系一条数尺长、结实的棕榈绳,绳子另一头系在埠头上的一块重石上,然后将饭篮沿埠头沉放入水下,多则几小时,少则数十分钟后,手拉绳子提饭篮出水上岸,惊喜随之袭来:扭扭捏捏的“老黄泥鳅”们,挨挨挤挤地遮盖住了饭篮底。
往事已逝,而泥鳅至今仍是人们所喜好的食物,而且喜好之人有增无减,不但因为它是美食,更因为它的“养生”功能。中医学典籍中,曾指出泥鳅性味甘平,入脾、肝、肾三经,有补中益气、强精补血之功,是治疗急慢性肝炎、四肢乏力、阳痿、痔疮等症的辅助佳品;而现代医学研究更肯定了泥鳅的丰富营养,含有的蛋白质、矿物质(钙、磷、铁、维生素)、糖类等成分均比一般鱼虾高,尤其是脂肪成分低,胆固醇含量少,更为宝贵的是含有抗血管衰老的“碳戊烯酸的不饱和脂肪酸”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