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经常喜欢约上三两好友,在北仑境内登山越野地举行“乡村游”,其间常去光顾当地的“农家乐”餐点,希冀能大快朵颐曾熟悉的农家菜,聊慰怀旧之想。然而令人遗憾的是,始终难觅那些留在记忆中的“老面孔”的踪影。
我所熟悉的农家菜,是半个多世纪前在乡村生活时司空见惯的。那时候在乡间农家的日常“下饭”,大多是凭着家中主妇们的智慧和巧手整治出来的,主妇们施展自己的本领,使之成为全家老少们果腹美食的一些作料,大多是极少花钱的“自产自销”的素材,既有辛辛苦苦种植后收获的,又有去山野间采撷来的,更有一些是本准备让其自生自灭而老死田间的废弃物。如记忆深处的、经主妇们巧手整治后的“芋艿蕻瘪”,就是当年的农家孩子眼中的一款美食。
现今市上所见的芋艿有两类,一类是像水稻一样在水田里栽培的,一类是在一条条耸起的垄土中栽培的旱地(生长期间,只在垄间的沟中,间歇灌水滋润垄土)芋艿。而在以前的北仑乡间,栽培的多是旱地芋艿,是一种芋艿子的顶芽有红红包衣的“红顶”芋艿,这种芋艿的植株高大,夏秋时节,自根部蘖生的一枝枝粗胖的枝条渐次向空中挺拔,枝端先是如竹笋尖那样卷曲起来的嫩叶,渐而舒展,不日间硕大如盘,亭亭如盖,生长茂盛的植株挺展的宽大叶片,向垄间伸延交接,遮没剥夺了宽宽田沟呈现的杂色,剩下一片生机勃勃的满眼的葱绿。因生长过程的机械损伤(风力的吹折、动物的破坏)及植株自身的优胜劣汰,往往在遮天蔽日的植株根际,会有几条软瘫下来、枯萎的黄褐色的芋艿梗,这就是“芋艿蕻瘪”——我在童年时跟随母亲去采集过,少年时代独自去采收过的“芋艿蕻瘪”。长辈们在当年整治这款食物的情景,至今仍清晰地存留在心间。
采收回的芋艿蕻瘪,我家通常在清水中洗刷去表面的污垢,经日照晒干后,一条条地整理成如成人手腕骨粗的“把”,再像北方人储存红辣椒、玉米棒那样,一把把齐齐整整地去吊挂在屋檐下和过道顶,作为“长下饭”徐徐取用。
取用的干条先经清水浸泡软发数小时之后,母亲就会拿去河埠头上,用洗衣服捶打的“练柱”(一根长约40厘米、纵向微弓的木棒,占全长五分之二的手捏部为圆柱形,直径如大的山核桃般大小,余下的部分是作为捶打的工作端,如人的腕骨般粗,截面好似一等腰梯形,只不过这一梯形的底不是平的,而是弧形的)去捶打。芋艿蕻瘪经过练柱一番捶打之后,表面的老皮层会和其内的肉质层脱离开来而显得柔软,在水中洗涤去这些纤维状的筋膜、皮屑,再经过烹调就可作“下饭”了。
芋艿蕻瘪作“下饭”,既可作主料,也可作烹调时的辅料;既可蒸煮,也可作炒菜;既可清吃,也可入伙其他的菜肴中红烧着吃。但无论哪一种吃法,首当其冲的第一道工序都是将其煮熟。在当年,这道工序简单得很,农家总是“一锅端”:柴灶上的铁镬子里放了待煮的米和水,其上搁上“镬扛”,摊上芋艿蕻瘪,饭熟,在镬扛上蒸的这些“下饭”也熟透了。在当年,我们习以为常的是,将蒸熟的芋艿蕻瘪用菜刀切成2厘米长的小段,蘸“双缸酱”来下饭。那时的“双缸酱”,是家家户户用自家收获的黄豆(即大豆)做原料经日照晒制的“长下饭”,每每煮饭时都习惯在镬扛上放上一碗盏双缸酱,偶尔在其内放一点熬过猪油的油渣块,更多的时候是在出锅时浇上几滴熟菜油来“提味”。在当年,芋艿蕻瘪蘸双缸酱的“下饭”,总会让我们小孩子家吃得津津有味。在和着油咪咪、咸中透鲜的这款调料中,我们鼓起腮帮子咀嚼,丝丝的甜味从我们所咀嚼的食物中透发出来,这甜味不如糖那样的厚重,也不像曾经调味的糖精那样的轻浮,而是令人感到不厌腻的淡雅,更有咀嚼中软糯又“韧滴滴”的感觉,宛如现今吃食煮得恰到好处的牛蹄筋和猪蹄筋。这款简单的“韧滴滴”的美味农家菜,在当年的我的心目中是一款堪与“抱盐火灼茄”媲美的美食。还有吃食这款美食时无比的心旷神怡,因为这是款经我们的小手采集来的劳动果实。
蒸熟切成小段的芋艿蕻瘪还可以作其他菜肴的主要帮料:芋艿蕻瘪炒毛豆子,芋艿蕻瘪炒冬笋片,芋艿蕻瘪豆板羹,更有过年、过节时让人垂涎的“芋艿蕻瘪红烧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