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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鸟群飞过旷野(1984-1987)(2)

四面的墙老筑在墓穴上

挖土豆时总挖出几根白骨来

老人说那是我们的根

我惊呆了

又一年冬天

四块方方正正的墓碑

从四个方向朝我缓缓走来

那时我仍旧坐在雪地里烤火

什么都不知道

脚渐渐暖和时我站起来

发现自己在一间石屋内

四壁刻满悼词

金沟河

我们脚下的地被淘金人挖空了

沉重的黄金来到地面

金光闪灼民间

所有的秋天顿然暗淡

为金奔波的人

饥饿的眼中没有春天

没日没月动物般在土地上

拼命挖洞断送风水

伤农业之根

从此后五谷萎枯不振

你们淘光地下的金子

让地上的人们活得平庸

千百年来我们粮食的根须

在土地深处抚摸黄金

我们抚摸遍地粮食

心怀恩情

真正爱金的人

在黄金之上默默劳动

播洒汗水

收割黄金的光芒

他们深知脚下的土地饱含金子

却从不去挖它

他们是财富之上的万千穷人

他们贵重于黄金

河边草地

好久没这样看天空了

我们躺在河边草地

望很远的一抹青云

青云下静静的河湾里

钓鱼人收杆或垂钓

有时我们也相互看看

你的眼睛美丽蔚蓝

看久了便浮出些云朵来

缠缠绵绵

我们只好再看蓝天

看来了又去的鸟

它们不留下什么

看我们压弯的青草

自个儿慢慢长直

不要一点点记忆

该开花时它们自然就开了

你遇上它的花期随手摘一朵回去

遇不上它也不会芬芳地想你

我们无法像草一样

安安静静活下去

无法有一只鸟的心境

我们一块儿呆久了会忧郁

会无端地弄出些情意

积雨云似的

沉重地蓄在以后的日子

在河边我们只呆几个小时

留一个冲动的吻多少年后慢慢回忆

天高云淡地再看你一眼

这时候一块儿离开河边草地

我们依旧跟来时一样

轻松而自然

当诗歌忘记我们——给伊犁写诗的朋友

天快黑了

我们踩在松软的腐叶上

最后一束夕阳照进林子

像谁无限留恋的目光

投在我们中间某一个人心上

往前走时我们各怀一种心景

四处张望

仿佛我们这次遗忘了谁

仿佛我们熟悉的一个人

坐在几年前的旧椅子上

等谁回去

我们一同出来的人

有的走在半路不走了

有的去了另外的路上

剩下我们几个最终也要分手

有一天诗歌忘记了我们

有一天我们再不能用

名字的光辉照亮彼此

我们要学会像平常人一样

凭一段友情互相惦记

并能常常欢聚在一起

当我们把路全走黑

有一棵树会用它挡风遮雨的叶子

遮挡住夜色

我们站在它下面

一点不觉得黑

诗人刘亮程住在沙湾

知道刘亮程以前

许多人不知道中国有个沙湾

沙湾有个金沟河

金沟河千疮百孔招引天南海北淘金人

写诗人是另一类淘金者

淘生命里的金子

越淘越穷诗人刘亮程当然也不例外

他只有不断地变换心情

靠一些美好想法

应付生活中的不幸

而在南方另一些写诗人

在闷热潮湿的太阳下生病

皮肤霉烂红肿

诗人刘亮程写信邀他们

到沙湾温泉来洗

他们果真来了

乘火车一路打问刘亮程和沙湾

他们不知道沙湾是个小站

火车在沙湾只停三分钟

刘亮程在沙湾住了三十年

(三十年以前沙湾没有写诗人)

后来他们把沙湾当一个人的名字

把刘亮程当一个县的地址才找到这里

诗人刘亮程每天都收到一些远方来信

又每天写信把沙湾介绍给外省朋友

这些沙湾人并不知道

沙湾有没有诗人无关紧要

沙湾人有没有诗无关紧要

县长的生产进程表中有产粮数产棉数

牲畜存栏数

没有产诗人这个数字

沙湾经济翻番时

诗人刘亮程也在他的旧板床上翻了个身

面对另一些事情悠然睡醒

含酒庄子

远远望去

含酒庄子的烟囱里

常年冒一股子酒

几疙瘩闲云在庄子上头

醉得不成样子

酒客都是黄沙梁人

收完棉花

天山下沙漠边

地空出来

下雪放羊过冬天

人闲不住

腰让钱涨着喝

你能把天喝黑

我就能把天喝亮

酒瓶不倒人不倒

喝到房子歪了

地一斜天山近了沙漠远了

天一歪黄沙涌上酒桌

好酒客一脚踏空

头把房子撞个坑

酒客扶墙

直问房子疼不疼

酒庄主人更豪兴

拿空酒瓶打天空

天在酒庄上头

天生我材必有用

栽个跟头爬起来

谁再陪我喝一瓶

会喝的喝成酒仙

不会喝的喝成酒鬼

张涝坝王渗坝

马缸刘罐曾一瓶

酒让你们出大名

酒又使谁

愧对祖宗

七倒霉呀八高兴

拿起酒瓶谁服人

谁喝多了总爱狂笑

谁喝多了老想大哭

离开酒庄时

一身酒气

天低垂野空寂

家家的地埋在大雪里

埂子分不清贫和富

膀子一甩两手空空

两眼模糊回家去

满世界谁敢挡你

含酒庄子的女主人

永远像刚洗过酒浴

细嫩的肌肤上

浮一层白霜

令酒客色心摇荡

瞅空子瞟一眼

怕眼睛拐不过弯

看呆子庄主那把快刀

会把你的眼光狠狠割断

扔到黄沙滩

酒庄女主人不喝酒

抱个酒坛子进来

一人倒一碗

笑眯眯看着你喝干

含酒庄子呵

那一窝子空气

被酒庄人酿成酒了

那一窝子空气经年不散

越聚越浓

那一窝子人呵

年复一年

悠然地老了又年轻

牛羊吃了酒庄周围的草

一群群醉死梦生

父老兄弟乡亲们

我们全喝翻了不要紧

我们过平常富裕的日子

一生长醉不悔恨

黄沙梁沙湾镇

二三十年里

总要醒来几个人

把我们想要说的话说清

把我们想不到的事情

想到做不到的事情

一件一件全干成

含酒庄子的烟囱里

长年冒一股子酒浇天空

长出几疙瘩

红红的云

鸟群飞过旷野

鸟是被撕碎的东西

永远在抛弃中

不知道最后落向哪里

鸟群飞过时

我正在旷野上赶路

鸟把有鸟的天空移到远处

无法追望的遥远往日

我正走失在另一头

我在黄沙梁晃荡了几十年的

瘦小影子谁会记住

草和人混生在大野

随风倒伏草深处是人

人深处荒草茂密

连我自己也是在哪儿出了毛病时

才能觉察到自己

那时的感觉就像有一群鸟

从心里扑地飞走了

剩下一两只受伤的飞不动的

以后许多年喂养着它们

我诗歌中的凄凉

就是它们叫出来的

鸟群飞过后旷野愈加空寂

我的头顶只剩下

我踩起的尘土那是另一群鸟

没有叫声走完这段路

我生命里的寂静又厚了一层

送你做梦的身子回家

我醒来时村庄已成废墟

我们睡在破土圈里

四周沙丘起伏

我不忍喊醒你

土圈外孤立一棵秃秃的杨树

我们的马车就拴在树下

一夜流沙埋没马蹄

小英这个地方很不真实

骑马的人朝一个极虚的方向

连夜撤离

我目睹他们散乱的马队

消失在不远处

风沙抹灭蹄迹

在天亮前的几个小时

我们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当我抱你到马车上

一路听你漫长而荒凉的心跳

这样多少年小英

我吆喝着老马

在一条荒凉的道路上

运送你做梦的身子回家

多少年前的一个下午

有一年我经过一个门口

正好遇见你开门出来

四周景色像是秋季

大片的叶子落在路上

我不知为什么停止脚步

默默看着你

好像早就认识

却想不起你的名字

那间房子我也似乎来过多次

后来我们在熟悉的位置坐下

静静喝茶

好像已经把话说完

又像还没有开始

就这样天慢慢黑了

你起身去里屋收拾床铺

我恍惚觉得自已该走了

一拾眼看见墙上日历

才知是多年前的一个下午

你做的饭冒着热气

家境宽裕我因何在那时离你远去

守渠人

我黑暗的血管里有一盏灯

守渠人用的那种

挂在老下游一棵歪树上

被风吹动

水在夜里流得深而且静

我黑暗的血的那头

有没有一个守血的人

像今夜的我一样

面目漆黑

站在一条长渠尾端

等水流过来

我站得很静

能听见自己血的声音

小声地流过一些年份

我看不太清

我知道离我不远

有一块水流不过去的荒野

比我的一生还要寂静

一条土路

每个村庄都用一条土路

与外面世界保持着坑坑洼洼的单线联系

其余的路只通向自己

每个村庄都很孤独

他们把路走成这个样子

他们想咋走就咋走

咋走也走不到哪里

人的去处是一只鸡、一头驴、一只山羊的去处

这条土路上没有先行者

谁走到最后谁就是幸福的谁也走不到最后

磨掉多少代生灵路上才能起一层薄薄的溏土

人的影子一晃就不见了

生命像根没咋用便短得抓不住的铅笔

这些总能走到头的路

让人的一辈子变得多么狭促而具体

走上这条路你就马上明白你来到一个地方了

这些地方在一辈子里等着

你来不来它都不会在乎

—个早晨你看见路旁的树绿了

一个早晨叶子黄落

又一个早晨你没有抬头你感到季节的分量了

人四处奔走时季节经过了村庄

季节不是从路上来的

路上的生灵总想等来季节

这条路就这般犹犹豫豫九曲回肠

走到头还觉得远着呢

这条路永远不会伸直

一旦伸直路会在目的地之外长出一截子

这截子是无处交代的

谁也不能取消一段路

谁也不能把一条路上的生灵赶上另一条路

这些远离大道的乡村小路形成另一种走势

这些目的明确的路

使人的空茫一生变得有理可依

它看到更加真实的离得不远的一些去处

日复一日消磨着人的远足

这些路的归宿或许让你失望呢

它们通向牛圈马棚独门孤院的一户人家

一块地一坑水一片麦场一圈简陋茅厕……

这些枝枝杈杈的土路结出不属于其他人的果实

要是通到了别处肯定会让更多生灵失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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