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
清晨起床
发现昨晚的一场雪将一只乌鸦
留在树上
黑乌鸦变白乌鸦
蜷缩着
咕咕地叫
而不是嘎嘎的乱叫
用石子砸它一下它动一下
然后，我狠劲地
用脚踹树干
树上的雪甩了下来
它扑棱一下
抖一抖身上的雪
又继续抱着自己不放
我说，死乌鸦
你飞呀
《即景》
得于一场安宁，整个下午都在窗前
有着四边形的心情与圆规的双脚
定格在一角
周围的人用着不同的方式与我交谈
瞬刻之间我看到人类骨骼的结构体
有着律法般的硬和牙签一样的尖
挡在我面前的不只是一层玻璃
几棵树，几条马路
几辆公车停在那里，说不定他们躲在一起
互换着利益，大多时候我们的痛
来源于他们之中
这些被喂养的恶毒分子
什么时候可以软下来，供我们吞下去
哦，我的同胞们
我们却有着相似的恨意
《飞机不飞是个问题》
整个下午他都没有出门
坐在院子里把孩子念过的政治书
撕下来
折飞机
满院子都是飞机
有的飞了一下
有的直接就落了，他反复地折着
想着怎么飞
是飞机都应该飞的不管是铁的
合金的还是纸的
起先怀疑是自己折法出现了问题
变了几种方法
还是不飞
他想到了前不久利比亚
被击落的美机
为什么可以飞
并且飞的还那么远
对于他
飞是他今天的问题
于是他用手高举着
他的飞机
满院子跑
喊着：飞飞飞
飞到祖国各地
《相忘书》
铁锹深入泥土之中，未能触及到真相
影子在墙上正经历更年期
“让一切都浮出水面来
真正地看见晃动的你，带着腐蚀的笑”
我的前半生一直都在做梦。习惯了清醒之后
将一只手叠加在另一只手上，丈量出
现实的高度。多少次船至桥头
谁又能赐我柳暗花明，解救我的邪恶
人类发展的缺陷，在我们体内扩展
铁一般烫手，如蚂蚁与米粒
我们周围不缺乏队伍。拉拢必然可以
造势，虚拟出的假想敌不可能是别人
讨论的结果，是我们死在各自话题里
猜测旁人之意
《南宁榕树或者其他》
树干交织在一起
在同一个母体下
紧紧地抱着。交代事物的真相
许多人在草坪上玩耍或平躺着
一根线在手中就不必过问风筝的高低
安心的转身
众多的植物中
一些花期得不到认证。他们历经死
生，再到变异
而今天，我千里迢迢来到这里
你扎根于此
我便放逐四海。
（哦，伊人）
《每一个人只不过是一具尸体》
不必显耀你的身份，不必展现你的肉体
对于我们
都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的肢体
不必过于自信截断自己的命运，更不要让身体死去
自己的灵魂，尚未出窍
何必苦苦埋怨自己的过去
对于你，对于我们每一个
活在这个世上的人，只不过都是
一具日渐腐烂的身体
一具深埋黄土的肉体
一具招人议论的尸体
紧紧地贴着靠近另一具尸体
《赎罪》
“生是死的延续，我存在一日
痛苦加剧一尺”突然，我看到
自己真实的内心。
不被人触碰。用烈火保护着自己
燃烧吧！邪念，罪恶。
燃烧吧！悲悯，良知。
不再做一个十恶不赦的人。认真地
生活，婚姻将是牢中之物。
“我不会给你强加痛苦”
将来我会对自己的孩子这样说
即使今生我不爱你母亲
我也不会爱上别的女人
过去是爱，现在不代表不爱
对于过去，对于那人，那事
我要划分界限。不再有楚河之争
在高大的殿堂，默念经文
《搜魂记》
0℃以下。空气刺骨
在黑夜
你反复行走
寻找白天不慎丢失的
纽扣。
你用食指抠着
绿色中山装第2个扣眼
对我说：离心灵很近
接近灵魂
始终保持着
体温。这么多年以来
没有离身
这是父亲穿过的
旧衣服
这是母亲在油灯下
缝上的黄纽扣
上面印有五角星
而今他们已故
我把它穿在身上
像父亲不死的身影
在人世间
走走停停
《大雨将至》
从父亲的头顶望去，我看到
黑色的马群
不善言语的父亲
在屋檐下拍打着身上的灰尘
手始终往一个部位
不停地用力。好像有些事情
不明其意比方眼前
他的儿子出家在即
善良的英雄梦——白度及其诗
阿斐/文
还记得第一次与当时笔名为高标的白度见面时的场景。
当时我号称最爱的女人还坐在我旁边，她的小巧玲珑与善解人意，让我充满得意洋洋走完人生的优质信心，所以，酒桌上的我仿佛一个长辈，我的好心态促使我能意气风发地与一众朋友谈天论地，天马行空犹能返回身居的地面。然而我的新朋友——高标，却始终只是面带微笑地沉默着，只有喝酒时才能一窥他体内隐藏的豪情。
我对沉默的朋友有一种天然的好感，因为我本人就是这样一类人，尽管看起来我已面目全非。我认为，一个人，倘若要用心去观察、体验、批判身处的世界，沉默是一种必然的过程，甚至也是最终的心态。沉默不是表象，是一种天生的气质，内藏凛然不屈之魂，聒噪的嘴巴也改变不了这一本质——除非被世界同化，变成另一种人。
我想，高标是可以写出好诗的人。
我没有猜错，他写出了我喜欢读的诗，当然就是好诗。能在我眼里走过一遍的诗歌，必定是好诗无疑。但我还是猜错了一层，即，我误以为高标是一个悲观主义者，恰如我曾经误以为自己是悲观主义者。幸好，我们的交往这两年始终没有中断，恰如我始终有机会反思自己，我看到他乐观的根底。绝不放弃内心之梦，并认定内心之梦不只是梦而已，我相信，这才是真正的乐观主义。
诗歌中的悲观，恰是乐观主义者的解忧之道。
在白度还是高标的时候，他诗中的悲观元素让我不止一次地共鸣，甚至不只是共鸣，或许它根本上就是灵犀相通。当白度终于更名为白度，仿佛“白白度过”之意，我曾提出抗议，认为这个笔名不好，但是，我很快修正了自己的观点，所谓“白度”，最多也就是自嘲而已。敢自嘲，且不因自己的自嘲而心生自怨，便是好事，可见内心的乐观之鸟，足以吞噬悲观之虫。
白度是心有大世界之人。他的世界之大，足以媲美任何诗歌行当中的前辈。
一个内里乐观、外表沉默之人，必定拥有大世界。
请看他的这首诗：
扬起的灰尘，陈年的枯叶，在这个世界上
我突然感到无路可走向上与向下被悬在空中
刀子组成的旋梯我不敢触碰腰间被缠绕的绳索
是我多年解不开的现实。命运大抵如此
“谁占有，谁就会成为无辜的英雄。被推翻或
重建”是不是？乱象背后的真实并不是一个人的
呐喊与求救一次一次之后还可以取信于谁
飘扬的旗子白纸黑字的法律仁义道德的官员
万恶之源就在我们身边要小心
谨慎如我每天都不敢回头生怕一个大意
毁了我的前生在我有生之年还想做一回英雄
并非起义，杀官，推翻旧体制。只是想帮人盯一会城管
为我的乡人要回自己的土地
其实我更想搞点大窟窿
结一名侠义之士，一起洒炮药点火一起高呼
让眼前的世界在火热之中。这才是我想看到的英雄
勾当虽小并不妨碍我
做一名英雄：不是英武的英，至少也是雄起的雄
——《愿我今生还能做一回英雄》
据说，有所谓“后80后”（或曰“85后”）的人，试图造“前80后”的反，我不以为然，造反，先把我反掉再说，可惜，造反之人都不足以构成我的对手。但是，倘若是白度这类的诗人，揭竿而起，我会心生尊重，因为这样的诗人，才可能做对手，哪怕敌人也行——我会以朋友之酒，碰敌人之杯。
“做一名英雄：不是英武的英，至少也是雄起的雄”，这是一种隐忍的气概，无关自我膨胀，无关盲目的个人英雄主义。从“我突然感到无路可走”开始，到此句结尾，我看到了白度心中隐藏的善良的英雄梦。我信任这样的英雄梦。这样一种梦，并非损人利己之梦，并非耀武扬威之梦，而是一个善良文人试图拯救苍生而不得之梦。不要用“文人无用”这样的话，来推翻一个青年的凌云之志，那只是你逃避责任的孱弱借口。我信任一个青年的拯救之心，恰如我信任当年乃至迄今为止的自己。没有这种情结，不配与我们谈论天下苍生。
据传，“在没有英雄的年月，我只想做一个人”，且被许多青年奉为圭臬。这是一个陷阱，以“神化之英雄”，取代“生而为人之英雄气”。我相信白度已透视这一层，所以，他不以高喊“做一名英雄”为耻。
为什么要以此为耻？在没有英雄的年月，为什么不能去做自己的英雄？
他并不需要枪林弹雨的磨练，甚至鄙视营造枪林弹雨者；他并不需要振臂高呼，甚至鄙视振臂高呼者；他并不需要磨刀霍霍，甚至鄙视杀人不见血的刀——他只是这样一种人：“并非起义，杀官，推翻旧体制。只是想帮人盯一会城管/为我的乡人要回自己的土地”。他只是做“小勾当”而已——此“小”，即内心之“大”。
又据传，诗歌是纯粹的，与一切无关。好吧，让那些持有纯诗观念的诗人们，坠入他们纯粹的黑洞里去吧！没有生活、甚至没有生存痕迹，没有梦想、甚至抛弃梦想，这样的诗人，就让纯粹之诗粉饰他们安乐的庸俗生活吧。
好诗，是诗人把自己的命与魂，往字里行间灌输，命中有何物，魂中有何物，诗中就有何物。
白度的诗当然不是纯诗主义者们所认为的纯粹的好诗，可以说，一点都不纯粹，譬如这首：
我把阳光比喻成刀子
你我就成了千刀万剐之人
——《比喻》
短短两行，也显得如此丰富，充满了杀鸡宰鹅的热闹场景。多么不纯粹的诗人啊！可是，这是一名多么优秀的青年诗人。
我当然不会在结尾处对白度寄语，还需要寄语吗？只要他能按照自己的内心活下去、写下去，于我而言，世界上就多了一名相依为命的同道者。在拥有英雄梦的人群中，善良的底色是我选择作为同道者的基本准则。未来，倘若白度以及如白度这样的诗人，以诗歌的形状鸣响于不敢苟同的庸碌俗尘，我会以全部的热情去呼应。传说中的共振，大概就是如此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