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我不要轻易相信乞丐、僧人或者一根钢钉
她还给我一些东西。
麻花、瓜子、胖枕头,东西要吃进肚子里
话缝进枕头里。你要日日都记得听
妈妈的话是圣经,两手空空的上帝
这一年,每晚骑着苍蝇,从枕下飞出来
屋子里的孩子们纷纷安静。
也许这和她在即刻所要表述的主题无关,但包括这首曾让我极为关注的诗作一样,轻轻的诗作,整体仍然没有超出作为她这样一个年龄段,在当下生活中的种种失落、惶恐、无望和不安的心理。缎轻轻的诗歌,在大背景下的意义或者在于此。而能使她轻易甩开先于她,或与她几乎一同起步的同龄诗歌作者的特质在于,她的天赋和在不自觉中体现出的极赋个性的表述。当然,她从不刻意的要表明或跻身于“八零后”身份,把那个相对于个体而言更为庞大的诗歌群体作为自己存在的背景。对于就此的发问,有过她个人的疑虑:为什么非要人为的给自己打上某种标签?轻轻的天性善良,她因此吃过亏,也因之正在为更多善良的人们所认识和接受。事实上,在她的个性中,看不出更多群体的印迹,通过和她的交往,我越来越发现这一点,在“八零后”的群体中,她多少显得另类。可能,正是她的晚熟造就了她和同龄人的区别,加上江南书香门弟家室的熏陶,促成了在她内心里,更多的上一代所传留下的性格特征。这一切,让缎轻轻的诗歌,呈现出正在我们面前所展露出的两种生活观念和存在感的媾和与表现在个体身上的内在冲突。这一点,在作者的内心里可能并不清晰,她只是仍在享有她的文字,在内心的碎裂和挣扎中不自觉地要宣泄,又在小心地回避更为深刻和激烈的思考与碰撞,她毕竟是个刚刚要踏入社会的女孩子,虽然正在积极地适应更直接地融入现实生活,但显然,她的内心还远不够坚硬和理性。在这样一个边缘化的存在背景下,她的那份苦苦坚持着的美好感性,或者正在被消耗和逐日丧失,或者正在一种更广阔的前沿酝酿着新的可能。透过轻轻诗作中那些鲜艳的表象,视觉在经受住一次次击打之后,我看到更多人性化的东西,有时甚至是鲜血淋淋。我由此确认,这是一种正在存在着的灵魂的血肉化诗歌,既非身体,也不是单纯的情感和灵魂,她正在把一些在更多人那里变得日渐枯竭的文字,一点点的重新复活为活生生的诗性呈现。
二、香:缎轻轻诗歌的口感印象
我猜想,轻轻可能在饮食方面有过不好的记忆,或者是打击。由此,在她的诗作中,人的饮食欲望常常被作为一件象征之物或者作为催生诗意的传情达意之物而出现。“我掉头不顾/是的,我们是自由的/我捧着血玫瑰,压在胸前/花刺伤了我/这饿坏了的玫瑰,大口吮吸/我难过地坐在台阶上/当你不在家的时候”(选自缎轻轻《玫瑰也饥饿》)玫瑰极可能是在诗歌中出境频率较高的一个词汇,以致于当我刚一看到轻轻这首诗的题目时,先已叹息,这首诗不管你怎么努力,都很可能会写俗了。正如我在缎轻轻诗歌的视觉印象部分中所提到的,“灵魂的血肉化诗歌”,情感的血肉化也是轻轻诗作的一个特色。这当然与轻轻诗歌写作的内在风格一致。轻轻自己也常常说到,她的诗观是“剔去皮骨后写作”。初看之下,有些血淋淋的,但又的确如此。我们同时看到曾大量出现过的,和正在批量制造的大量“皮囊式文字”被裁剪成各种时髦样式出售,善于榨取血液的这些批量文字,篡改不了作为诗歌写作中最可耻的一部分文字的事实。可以称作“活色生香”般的诗作,还可列举如下(以下每首诗为节选):
《吸牛奶》:“吸些牛奶,身子就饱满了/至于猫粮,鱼吃的虫子/他抽的烟/都放在牛奶盒子里吧/如果我不吸牛奶就会皱成一团/如果猫能强迫鱼从此安宁/(可能唯一办法就是吃掉)/而他的哭声,牛奶的腥味/始终使我感觉这很有趣”。
《食盐》:“我半掩着门,/细声细气的油菜花/绕过一只瓷碗/闷白米饭。咸香。/盐,硬在喉口/一杯开水冲淡了”。
《海绵》:“橘汁是变质的/你的双手和我的/以及/越来越近的泡沫/水,是桔红色的/重量的/吸也吸不完”。
《悲伤的西红柿》:“我的脸上都打着补丁,红得难受呵/红得难受/残破的餐盘。/湿毛巾和风。/好面熟的人,一群群走过。//我喝着东西,和他们一群群走过”。
《可不可以不要香葱》:“柳树下他替她梳大辫子/她的头发却愈发少了/这像你的子宫/肉身也薄了瘦了/我毫无奢求/只要你做菜/不要放那么多香葱。“
从牛奶到食盐,从橘汁到西红柿、香葱,这随手翻取的几首诗作中,充满了诗性的味道,你的嗅觉被调动,深读过后,那些文字所带来的感觉竟会奇妙的通过你的口腔和食道逼近内心。可能是笔者对文字的过分敏感,对轻轻的大多数文字,我都能感同身受。比如”我的脸上都打着补丁,红得难受呵“,类似这样的句子,仿佛一切都是真的,在阅读的过程中和之后的一小段时间里,我的脸上都会有那种刺痛和被强行缝补的强烈感受,一时坐立不安。
关于嗅觉的印象,能让大多数阅读过轻轻诗作的人张口而出的,差不多就是那首:
《糖》
那些吃糖的东西,一下一下咬着我
我几乎热泪盈眶
原来,我痛而不苦
关于这首诗作,轻轻自己曾有过精细的表述,现引原文如下:“这一首对于我极其特殊。那三行字没有经过任何考虑和斟酌,完完全全它自行蹦出脑子,而当时我的思想是空白的。那是一天深夜,读到一个与我关系密切的人写的字,眼泪立刻几乎夺眶而出,全身酸疼,如同经受被咬啮的折磨却满口是甜的,脑中却空空的什么也没想,而我脱口而出这三句,我取名为《糖》。”
三、味:缎轻轻诗歌的触觉印象
近半年多来,我个人认为是缎轻轻诗歌提速飞快的一段写作区间。从在《诗歌月刊》“先锋时刻”发表的那一组短小之作始,轻轻的诗歌触角开始在细小中趋向更为“风格化”的写作。大量打有“缎轻轻式标签”的诗作走进阅读者的眼帘。同样的艳丽,表现的事物越来越丰富。从古词牌到三彩罐,到地域所激发的诗性创作《陵阳》,以及与他人集体创作的诗剧《不规则》,和她个人偏好的临屏诗作,这些诗作虽小,却在某种程度上延伸出了一个诗写广度。这其间,轻轻诗作的风格化倾向越来越明显,我个人认为,一种更接近触感的写作气息正逐渐在轻轻的创作中成为半自觉的追求和体现。作为标志性的诗作是下面这首:
《恩惠》
寺庙在山腰,而我在山顶
通体都是白色,眼珠是柔软的
目光下很多虫子变柔软
空杯子鼓胀,被补充水分的我和一节冷脖子
被击倒,一柱光线塞满了它
好了,说说今天吧
关于橘红色,一只大包和内衣、高跟鞋
有半数人声称看到不真实的女人的身体
远离山和水,沾满灰尘
一粒粒味苦而表皮青涩
马路上地铁里都是旗帜
有穿上西装的僧侣抹唇蜜的小尼
桐花遍布天下
被注视的人,头骨发育良好五官清秀
正在喝乌龙茶看起来普通
这首诗作,在先有的视觉感官刺激和味觉中,融入了更多直观的触感。我第一眼看到此诗时,心里是为之一沉的。我有潜意识的担心。当轻轻开始步入更为直接的现实生活后,她的诗歌会呈现出一种什么样的状况。太多的诗作者,不堪现实生活的重负,而告别了诗歌,或者转而憎恶诗歌写作,或者出现“更为激烈”的诗歌写作倾向。细看过之后,我觉得诗中所传导出的,更多的竟然是平静。我感觉到轻轻内心的一种平静,或者说是一丝接近坦然的迹象。她似乎正在现实生活中捕捉适宜于自己的生存之道。同时,更为理性地发现了不同于(她)的那些基本特质。我有时想,我们这些写诗的人,在内心深处往往是与生活格格不入的那一类人群。但我并不对以自弑结束一生的诗人抱有多少热情和景仰。我希望诗人都能过上好日子,而诗歌则是我们存在方式的一种欢欣和旁证。
当然,诗人作为一种相对而异的存在,总是要在心灵上负载更多的痛苦,有时甚至是整个人类的苦难。“修道院里挂着一件袍子/受惊的女孩,手臂上沾满黑唾沫/她在驯马场/付了钱,默默回到大房间/喝汽水/匕首、上帝、卷心菜、薄嘴唇/她披上袍子取走半个马心”。(选自缎轻轻《马场乐园》)。抛开这首在气息上略显鬼魅之气的诗歌情绪不提,从诗意的表达上看,轻轻在此种写作范畴内,已经渐渐趋向成熟圆润。那些擅用的以顿号加以区分的并列句式,在整体中也更为合理。说明轻轻在诗艺上已有更为清醒的省悟。曾和轻轻提到过许多人提出过的一个想法,那就是改变。也就是在诗歌写作的路途上做更多尝试,步入更广大和开阔的诗歌写作境界。但现在想来,什么是诗歌的“小”,什么又是诗歌的“大”呢?“铁马冰河入梦来”是大,“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也是大,“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亦是大,这是相对而言,其实在诗歌写作上,所谓的“大”和“小”,更多的应当体现在诗歌精神上,而非我们通常所注意到的种种表象。就像古已有之的争论,现在看,所谓“出世”和“入世”,其实在诗歌本质上是一致的。由此看,也许轻轻需要的只是坚持。从诗友的角度而言,我愿意看到轻轻更多的诗作,哪怕没有我们曾说到的改变,那又何妨?我们要的不就是诗歌写作所带给我们的那份愉悦和快乐吗?
《愚人》:“我很快乐,晕睡一天/什么都没想/房子里空空的/门后挂着两件红衣裳/像上下嘴唇/半夜,起风了/楼梯上的大人小人/排队进来/试穿,购买,付款/抢售一空。红色,25码,上装。”
《这是个问题》:“小姐姐,怀孕了吧/她一餐要吃三碗/身子越来越瘦/我们相约学插花/抓一把叶子/土很干燥,枯花/她瞪着盈盈的眼珠子/球鞋里大脚趾像宝贝在钻动”。
更多地关注生活,关注我们的亲人,关注那些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们,这就是我们的诗歌,这些可感可触的,她为此冲动并一再坚持说出我们内心真实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