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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引言

我反复地寻找着写作的灵感。

我曾数次去到神圣的“满克”的天房那里,默默祈祷着创作的灵感和源泉。

我沮丧着,是面对白纸空白的无奈。

我坐在马来西亚南部柔佛州南端一个宾馆的高处房间里,从窗口向外望去,对面就是新加坡。从世界地图上看,这里可能是欧亚大陆陆地的最南端了,一条长堤跨越了宽大的柔佛海峡连接着马来西亚和新加坡两国。下午时分,看到了在这南洋热带雨林气候常见的现象了,椰风蕉雨,一场倾盆大雨,骤然而下,一时风雨交加,雷电闪鸣,一会儿,大雨又很快停息了,地上留下的是一片清新、平静。晚上,霓虹夜幕,天上的繁星和长堤两边的街灯相映相辉。广阔的海面上,是平静而微起涟漪的海水,在月色和虹灯的照耀下,熠熠发光。宾馆旁是繁华的商业大厦,车水马龙,街道上是穿着鲜艳的华人、马来人及印度人,这是一片太平世界的景象。

我的思绪又让我不断地浮想起那远在万里之外,在天山北边的吉尔吉斯斯坦草原上,生活着一群朴实的陕甘回民,他们在广袤的田野上种着菜。走到门前,南面面对的是每天都能看到的高耸矗立、白雪皑皑的天山。这是一群被海外华人所遗忘的人,1998年新加坡出版的《海外华人百科全书》也没有任何有关他们的记载。

这些流落在中亚的中国移民,一直被俄罗斯族、哈萨克族、吉尔吉斯族等称为“东干人”,其实,他们是来自中国内地的陕甘两省的回民。

他们创造了海外华人历史上的奇迹。

毫不夸张地说,他们也创造了世界人类史上的一个奇迹。

这样的历史,日本人没有经历过,阿拉伯人没有经历过,美国人也没有经历过。

他们是中国以外最大的回民社会群体(有12万人),是中国近代史上反清斗争失败后的最大一批移民群落,也是海外华人历史上最悲惨的逃亡者——在1877年深冬季节,越过海拔3000~6900米以上的高山,后有清军追击,前有雪山阻挡,最后逃亡到中亚的人数仅占30%,换句话说,70%的人或战死,或冻死,或饿死,或掉进雪崩中,至今老人们记起都要流泪。

世界上恐怕只有犹太人可能会理解这种痛苦,被戮杀了百十万陕甘回民的剩余部分之一部,最终被逐出家园而逃亡异域。

这些用泪水写出的文字,我相信,任何有感性的人读了没有不流泪的道理。

为了继承源远流长的中华文化,他们创造了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第一次把中文先后用阿拉伯字母、希腊字母,最后在1957年又用斯拉夫字母(即俄文字母)来拼写的文字(即东干文)。他们拥有自己的报纸,以及从小学到中学的东干文课本,也创造了具有浓厚中华文化的东干音乐。同时,他们也是海外最大的会讲俄语的华人群体。

东干女人的头饰和穿着,有些仍是清朝的。这些,我们只有平常在电视上看戏时才能看到,而他们还在使用。婚姻方面他们还是恪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些词汇、术语还是清朝的,如把首相、总统称为“皇上”“皇帝”,政府机构称做“衙门”,警察称做“衙役”,投诉称做“上状子”。都什么年代了,还把中国来的人称做“清国人”。

这好像是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他们是一群真正的像菲律宾华人诗人云鹤写的《野生植物》:

有叶

都没有茎

有茎

都没有根

有根

都没有泥土

那是一种野生植物

名字叫——华侨

东干人居住的中亚地区,曾在古书上被称为西域,也是丝绸古道,和中国有着源远流长的历史。它曾隶属于中国,最早有老子(名聃)出走西域,曾留下《道德经》五千言;汉朝时出使西域的张骞和“投笔从戎”的班固;汉武帝时贰师将军李陵在西域战败受降,司马迁被牵连而受宫刑,千古绝唱《史记》由此而生;在唐朝时有安西四镇和李白出生的碎叶城,唐、宋、明代出现了著名的边塞诗。也是在这里,中国的造纸术在公元8世纪传到阿拉伯,后又传到了欧洲。

这里也出现过中国历史舞台上许多家喻户晓的事件。

仅在现代中国历史上,就在当年东干人走过的路上,出现了1934年“尕司令”马仲英从这里进入苏联的事件。1936年红军长征也曾想打开这条去苏联的路,红四军进发到祁连山,没有过嘉峪关,两万多红军饮恨沙场。1949年时驻在新疆的骑五军军长马呈祥也曾从这里离国,翻过天山到达巴基斯坦,从而避免了在新疆的一场恶战。

西部的历史真是风云变幻。

对于回族读者来说,应该了解一下自己民族的历史和特征,东干人也几乎代表了中国回民的许多主要特征。在地域方面,有来自陕西、甘肃、青海和新疆等各地的回民;教派方面,包含了中国回民的主要教派“哲赫忍耶”“格迪目”及“伊赫瓦尼”;语言方面,有河州方言、陕西方言、甘肃方言和青海方言等。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是研究中国回民整体特征的一个典范。

尤其是可以了解到19世纪中国回族所遭受的苦难和冲击,令人足以珍惜时代的和平,珍惜人的生命。

对于海外华人来讲,东干人的历史,其实就是海外华人移民历史的一个缩影。从1850年到1950年,这100年就是80%的海外华人向外移民期,东干人也是属于这个时期的。1932年,东干人出版了《东方火星报》,虽然用俄文字母,但它是海外华人最早的华文报纸之一。从1900年到1957年,东干人经历了由自己创立的用阿拉伯字母、希腊字母,到1957年用斯拉夫字母来拼写中国话的阶段,直到今天仍然在20多所东干学校使用。

他们也和海外华人一样,保留了中华民族勤劳、忠孝、仁爱和俭朴等多种美德,这也和其他华人一样,是他们在外域能够生存、成功的重要因素。他们怎样与当地土著俄罗斯人、吉尔吉斯人和哈萨克人交流?他们与之共存所面临的各种复杂环境程度如何?尤其是在苏联解体后,东干人在中亚居留的三国——吉尔吉斯斯坦、哈萨克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出现的种种新环境和新困境,以及如何面对同化?如何保留民族传统?如何保持和加强与中国大陆的关系?这些都是一般海外华人所共同面对的问题。东干人是前苏联中亚三国最大的华人社群,是世界几千万海外华人不能遗忘的一部分。

对有良知的任何读者,属于祖祖辈辈信仰伊斯兰教的东干人,他们的宗教不应成为理解他们的障碍。应从一个宽宏的历史角度,或一个民族迁居的历史角度,去了解一群陕甘回民流落他乡的辛酸史。你们也可以从书中描写到的东干人如何以西北人的豪情、大方和质朴来热情款待造访他们的每一个汉族和华人朋友,你会体会到他们是一群可爱而真诚的人。若了解了他们的发展历史,你会发现,他们的信仰恰恰对于保留母语与中华文化,起了积极作用。同时也可以知晓,1911年辛亥革命前中国的黑暗现状,是造成多数华人先辈飘落世界各地的主要原因。你们也会感受到,东干人对于中华文明的热爱和继承,就像在哈萨克斯坦一个东干人的聚居区——新渠农庄东干学校教室里的标语上写的:

不怕不会啥,但怕学不下。

回族文学(中文)也俊美,也俏妙。

它的意思比山高,比海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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