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在乎,我只要我的孩子!”医官的话让钟离春险些晕过去,缓过神来后泪如雨下,声嘶力竭。
“王后!哪怕现在留下这个孩子,也不一定能保到生产之日,就算细细养着熬到生产,最后也终是会一尸两命啊!”医官始终是医者父母心,他知道话说出来钟离春势必会悲痛,可是现在用最小的伤害去换日后平安总比到时候母子俱亡的好,所以医官跪伏在地,就算是冒犯也还是要说。
医官忍痛陈情说出实情,钟离春听了一下子呆住了,眼里还有眼泪,眼睛是怔怔地瞪着跪伏在下方的医官,最后,双眼一闭晕厥过去。
钟离春突然晕倒把宣王吓得瞬间六神无主,慌乱间还存着些理智,忙让医官过来给钟离春看看是怎么了。医官诊脉之后道钟离春是一下子悲极伤心晕厥过去,等人醒了就好。听了医官说钟离春暂无大碍宣王才把心放回肚子里,只是看着晕过去的钟离春那惨白的脸和就算晕过去还看得出愁苦的眼角眉梢,宣王心里都不知道该怎么疼了。
“王上,王后初为人母,不舍腹中孩子,一时之间无法接受,之后必然不愿落胎,可是孕期时间越长,对于王后身体损耗越大,还请王上早做决断。”医官为钟离春诊好脉之后看着宣王一脸心疼地看着躺在榻上的钟离春只能出声提醒宣王,他也不愿意看到钟离春因为失子伤心,可是时间耽误越久对钟离春的伤害越大,医者父母心,他万分不愿意看到这么好的王后会有什么不测。
“寡人知道了,等王后醒了寡人会好好与她说清楚,有劳医官了。”宣王双眼紧盯着榻上的钟离春一刻也不愿错开眼神,还把钟离春的手紧紧攥在手里。
“臣下告退。”言尽于此,医官也知道此时这里已经不需要他了便行礼告退。
“阿春,”终于寝殿里只剩下昏睡的钟离春和宣王了,宣王再也克制不住自己悲伤的情绪了,拉着钟离春的手眼泪一滴滴落下,对着钟离春轻轻说着之前从来不敢诉说的衷肠,“你知道吗,当医官告诉我孩子留不住,孩子和你只能选一个的时候,我真的好心痛。之前与你成亲,我虽断了有子的念头,可当听说你有孕时我是真的开心,那是我和你的孩子啊,我怎能不欢喜?可是,可是若孩子和你只能选一个,我会毫不犹豫放弃孩子。阿春,你未来之前,这世间我没什么可在意的,你来之后,世间仅你一人,我可以没有一切,却不能没有你。原谅我舍弃这个孩子,因为是无法舍弃你。”宣王对着昏睡的钟离春诉尽衷肠,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会什么都不顾地把心里的话全说出来。说到最后宣王将自己埋进钟离春颈间,声声悲咽。
那日后来钟离春从昏迷中醒过来,见到一直守着自己的宣王神色憔悴,满眼哀痛,想到腹中孩子,心下一悲,扒在宣王怀里失声痛哭。钟离春自幼与旁人不同,性子沉稳,冷静自持,加之本就聪慧异常,又学富五车便更加内敛,情感少有外露之时,与宣王成亲之后成了齐国王后就更加端庄持重,不敢有丝毫懈怠,可此时,知道自己好不容易来的孩子将保不住,钟离春再也无法克制,哭倒在宣王怀里,而宣王看着在自己怀里哭得不能自己的妻子,心下悲凉,夫妻二人只能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自从那日夫妻两抱在一起掏心掏肺哭了一场之后钟离春的精神便萎靡了下去,每日一早比钟离春先醒过来的必然是孕吐,一通吐了之后便摊在榻上起不来,饭食也吃不下,医官和大厨想尽了办法都没用,钟离春以能看到的速度消瘦下去,可把宣王急坏了,每日好言宽慰着不敢说半句重话,自然也不敢在钟离春面前再提起落胎的事。
钟离春这边已经让宣王心力交瘁,而朝堂那边也让他头疼欲裂。朝中大臣谋逆一事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就是在勾结外国的事上宣王和孟子争执不下。
齐国在威王时期累积下来的财力、兵力都是巨大的,这让齐国能在当时的众诸侯国中称霸一方,而宣王生在齐国强盛之时,对于齐国日后能称霸中原是有着坚定不移的态度的。宣王继位之后很早时就有想让齐国吞并他国称霸中原的想法,只是之前一直觉得时机不成熟。而如今,大好的机会摆在面前,外国之人妄想颠覆齐国,这个借口就算是齐国首先发难,其他诸侯国,甚至是其他六个强国都没理由阻止。宣王想要对他国起兵,一部分是因为想为钟离春出口气,另一部分还是心里那个称霸中原的想法再不断滋生。所以宣王想借助孟子的名声和才德让齐国起兵起得有理有据,打起战来也士气大涨。可是孟子心怀仁义,觉得以仁德服人方为上上之策,不愿宣王起兵,两人都据理力争,谁也不让谁。
宣王与孟子两厢争执不下,彼此都想要说服对方站在自己这边,时间久了之后孟子萌生了退意,不是说他屈服于宣王,想要和宣王统一战线了,而是想要离开齐国了。既然无法让宣王同意自己的政见,自己也无法说服宣王,那就离开吧,天下之大,不是只有齐国才能施展才华,一展抱负。
孟子的心思还没表达出来却早已被一直旁观二人相争的田婴瞧了出来,田婴心里知道作为一位名满天下的大贤者,孟子身负才德,心有抱负,想要一展才华,以自己的政治思想去造福百姓,惠及天下。可是如今天下,群雄并起,各国之间兵戎相见那是家常便饭之事,就算你愿意坐下来和人家好好谈谈,人家也不一定愿意,国与国之间最常见的是相互制衡,而非以德报德,每个国家之间除非有共同的敌人,否则不会有绝对的和平共处。强国之间彼此提防着对方壮大,小国又要担心着有一天会被吞并而去依附一些强国,这样的局势,说实话,孟子的心怀仁义,以仁德治天下真的不是很适合,若是在太平盛世里,百姓丰衣足食,国家国泰民安,没有群狼环伺,没有虎狼相争,那仁德治下是再好不过的为君之道,可惜,乱世之中,只有拳头硬,你才有说话的余地,否则不是被人欺,就是被人灭,没有第三种选择。田婴心知不被宣王看着孟子心里的苦闷,于是总是找一些机会从旁劝解。田婴想要留下孟子,说实话,他十分欣赏孟子的才学,也敬佩他的仁德,觉得齐国若是能有孟子襄助,日后齐国一统中原的大业势必能成为现实。所以,现在最重要的是留下孟子,不让人走。于是进来一段时日朝中大臣便看到田婴常常去孟子府上拜访,每日下朝也拉着孟子请教些问题,许多人都觉得这位平日里有些桀骜不驯的靖郭君在孟子这样的大贤者面前也是乖巧懂事了。
田婴与孟子走得近宣王是看出来了,也猜到了田婴这么做的原因,便也随田婴去,只是宣王想的是田婴能帮他劝解了孟子站在自己这边,劝孟子妥协。宣王从来未想过要自己去向孟子妥协,他是君王,此时也犯了寻常君王容易犯的错位,便是高傲而自大,他们觉得自己是君主,臣下始终是臣下,只有臣下服从君主,而君主就算有错也不会去向臣下认错,更何况,这件事上宣王觉得自己根本没有错。宣王在这边不妥协,田婴在那边在孟子面前为宣王说尽好话,勉强将欲走得孟子留了下来。
这日。宣王单独召见了孟子,想和孟子好好聊聊这些时日来所争论之事,田婴心想应该是有回旋余地了,便将孟子带进王宫,让君臣二人好好聊聊。
王宫,宣王书房内,宣王见孟子,宣王曰:“齐桓、晋文之事,可得闻乎?”
孟子曰:“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后世无传焉,臣未之闻也。无以,则王乎?”
王曰:“德何如,则可以王矣?”
孟子曰:“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
王曰:“若寡人者,可以保民乎哉?”
孟子曰:“可。”
王曰:“何由知吾可也?”
孟子曰:“臣闻之胡龁曰:‘王坐于堂上,有牵牛而过堂下者。王见之,曰:“牛何之?”对曰:“将以衅钟。”王曰:“舍之!吾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对曰:“然则废衅钟与?”曰:“何可废也?以羊易之。”’不识有诸?”
王曰:“有之。”
孟子曰:“是心足以王矣。百姓皆以王为爱也,臣固知王之不忍也。”
王曰:“然,诚有百姓者。齐国虽褊小,吾何爱一牛?即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故以羊易之也。”
孟子曰:“王无异于百姓之以王为爱也。以小易大,彼恶知之?王若隐其无罪而就死地,则牛羊何择焉?”
王笑曰:“是诚何心哉?我非爱其财而易之以羊也,宜乎百姓之谓我爱也。”
孟子曰:“无伤也,是乃仁术也,见牛未见羊也。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王悦,曰:“诗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夫子之谓也。夫我乃行之,反而求之,不得吾心;夫子言之,于我心有戚戚焉。此心之所以合于王者,何也?”
孟子曰:“有复于王者曰:‘吾力足以举百钧,而不足以举一羽;明足以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则王许之乎?”
王曰:“否。”
孟子曰:“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然则一羽之不举,为不用力焉;舆薪之不见,为不用明焉;百姓之不见保,为不用恩焉。故王之不王,不为也,非不能也。”
王曰:“不为者与不能者之形,何以异?”
孟子曰:“挟太山以超北海,语人曰:‘我不能。’是诚不能也。为长者折枝,语人曰:‘我不能。’是不为也,非不能也。故王之不王,非挟太山以超北海之类也;王之不王,是折技之类也。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诗云:‘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言举斯心如诸彼而已。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无以保妻子;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无他焉,善推其所为而已矣。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权,然后知轻重;度;然后知长短;物皆然,心为甚。王请度之!抑王兴甲兵,危士臣,构怨于诸侯,然后快于心与?”
王曰:“否,吾何快于是,将以求吾所大欲也。”
孟子曰:“王之所大欲,可得闻与?”
王笑而不言。
孟子曰:“为肥甘不足于口与?轻暖不足于体与?抑为采色不足视于目与?声音不足听于耳与?便嬖不足使令于前与?王之诸臣皆足以供之,而王岂为是哉?”
王曰:“否,吾不为是也。”
孟子曰:“然则王之所大欲可知已:欲辟土地,朝秦楚,莅中国而抚四夷也。以若所为,求若所欲,犹缘木而求鱼也。”
王曰:“若是其甚与?”
孟子曰:“殆有甚焉。缘木求鱼,虽不得鱼,无后灾;以若所为,求若所欲,尽心力而为之,后必有灾。”
王曰:“可得闻与?”
孟子曰:“邹人与楚人战,则王以为孰胜?”
王曰:“楚人胜。”
孟子曰:“然则小固不可以敌大,寡固不可以敌众,弱固不可以敌强。海内之地,方千里者九,齐集有其一;以一服八,何以异于邹敌楚哉?盖亦反其本矣。今王发政施仁,使天下仕者皆欲立于王之朝,耕者皆欲耕于王之野,商贾皆欲藏于王之市,行旅皆欲出于王之涂,天下之欲疾其君者,皆欲赴愬于王;其若是,孰能御于?”
王曰:“吾惛,不能进于是矣。愿夫子辅吾志,明以教我;我虽不敏,请尝试之。”
孟子曰:“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若民,则无恒产,因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及陷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是故明君制民之产,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然后驱而之善,故民之从之也轻。今也制民之产,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苦,凶年不免于死亡。此惟救死而恐不赡,奚暇治礼义哉!王欲行之,则盍反其本矣。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八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