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我和宗捷走到江边。
从远处吹来的阵阵江风劈头盖脸地吹在我脸上，两岸的霓虹灯闪烁，身后大马路上的喇叭声此起彼伏，连绵不休。
乱成一团浆糊的大脑终于清醒过来，我想起刚才那张清俊平静的脸，说不上心痛，只是泛着星星点点的疼，从心底攀延而上，难过得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来。
“擦擦吧。”旁边突然递来一张复古蓝色手帕，我下意识地接过来，往脸上擦去。
擦了半天，手上的手帕依旧没有想象中变得湿润，我摸了摸眼角，发现还是干涩的，我有些恼怒地转头瞪了一眼宗捷，责骂的话还没脱口而出，我就看到了他有些微妙的表情。
看上去……似乎有些难过？
我有些无奈。
此时此刻，难过的难道不应该是我吗？
时隔八年，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吃一顿死贵死贵的饭，结果结账的时候，遇到了前情敌，以及被前情敌成功抢走的喜欢的人，刚回国第二天，老天就给了我一个这么大的惊喜，我真是十分“受宠若惊”啊！！！
“你怎么了？”我询问他。
“没什么。”他收回望向江面的视线，转头望向我。
我看到他眼中正经而又认真的神色，一时间有些吃惊。
与宗捷认识这么多年，我头一回看到他在工作以外的事情上露出这样的神色。
我听到他有些疲惫的声音在微凉的风中响起，泛着丝丝涩意，然而我却不明白这涩意来源何处，只是听到他说，“你喜欢刚才那人？”
听到他这话，我愣了愣，大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随即便询问自己——
喜欢吗？
从前大抵是喜欢的，可是后来，更多的是因为不甘心吧。
我那段时间一直想不明白黎嘉为什么会喜欢殷素这样的女生，难道只是因为喜欢她那虚伪故作温柔大方的表面？亦是她那张时时装作楚楚可怜的脸？长得比她好看比她善良比她优秀的人大有人在，喜欢他的人也很多，可是为什么，他就是偏偏看上了殷素？
而且一喜欢，就喜欢了这么多年。
然而这些不过是年少时一时愤愤不平产生的想法罢了，后来的我，看到了许多人，经历了许多事，明白了爱情并不是我最初想的那样。
在我心里，也许觉得殷素是个不怎么样的女孩子，但也许，她在黎嘉心里有别人不可替代的闪光点。
（虽然我现在还是没看出来她身上到底有什么闪光点啦……）
如今的我，对于那份年少时的喜欢，更多的是麻木吧。
对殷素送上门来的挑衅麻木，在时隔八年后重新见到那张脸，心中虽然有些震惊，但更多的，也是麻木吧。
Z城说来不小，但也不算大，我身为殷素的继姐，迟早有一天也是要跟他这个准妹夫见面的，虽然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一天会来得这么突然。
我摇摇头，看着空无一物的手，心想此时应该来一罐啤酒，才能对得起这绝佳的夜色。
“年少时喜欢的人罢了，”我对他耸耸肩，补充道，“你也看见了，人家现在身边有佳人在，我就算再喜欢，我也不会去抢有妇之夫的。”
“是吗？”他略微嘲讽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看向翻涌的江水，与他良久无言。
***
宗捷的家就在本地，在江边站了许久之后，他把我送回酒店，随后回到自己家。
我看得有些羡慕。
我的老家在G市，十年前，我与父母搬到了这座一线城市，在这里有了一个小小的家。
我的父母工作繁忙，而我也经常全国各地来回转学，但是那个时候，我对那样的生活是满足的。
我的母亲是个很温柔的人，她虽然工作很忙，但每回都不会忘记参加我的家长会，每个星期都会定期给我做一顿饭，或者一家人出去聚一次餐。
如果没有那场车祸的话……
我看向天花板，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睡到一半的时候，我的手机铃声又锲而不舍地承担起闹铃的职责来。
我有些不耐烦地接了电话，气势汹汹地冲电话那头直接回了个，“喂？”
连续两天在睡梦中被吵醒，我有些郁闷，连带着八年来在美国学会的口语也顿时忘得一干二净。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我费劲地睁开眼睛，看到上方是一连串的陌生数字，刚想挂掉的时候，一道成熟沧桑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了起来。
“楠楠，是我。”
这次轮到我默了默。
我坐起身，睁开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手机屏幕上方闪烁着的那一连串数字。
不一会儿，屏幕黑了。
那道成熟的声音透过屏幕传来，听起来有些疲惫，“楠楠，你回国了？”
“嗯。”我回复他。
换做以前的我，大概会直接打个哈哈糊弄过去，然后灰溜溜地回美国去。然而我知道，告诉他我回国的人是殷素，如果这个时候否认了，倒显得我居心叵测。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顿了顿，紧接着我听到他的声音响起，声音似乎比刚才更加疲乏，“既然回来了，就回家一趟吧。”
我很想问他，我还有家吗？
八年前他把我送出国，告诉我，一年后要来接我，可是我等了一年又一年，在美国完成了我的大学学业，在美国工作了两年，他还是没有提出来要带我回家。
但是我知道，如果我这样说出口的话，我们之间本就脆弱的感情肯定会更加不堪一击。
他是我在这个世上仅剩的亲人，在失去了母亲之后，尽管他与别人组成了一个全新的家庭，尽管我们已经两年多没有联系，但也不影响我从小到大对他的敬爱。
于是我闭上眼睛，对电话那头说道，“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