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勇指挥官用宋儒理学武装指战员的头脑,深刻地影响了后世管理军队的方法。由此可见,湘军的创始者们从一开始就注重文化教育和思想建设,在他们的努力下,湘军形成了自己独有的军营文化。
湘勇部队明确了各级军官和各兵种的责任制,定编定岗,核查都有依据。营官以下,所有官佐和士卒,以及其他随营人员,都有相关的职责。营官,是一营的核心,他要挑选并管好哨长和什长;帮办,是营官的副手,协助营官训练和督查部队,负责侦探、粮饷、文书、军器、武器和名册功单;侍勇,负责传达鞭笞和斩首的命令;壮勇,负责差遣勇丁、递送公文及探信,临阵则跟随营官;游勇,临阵随营,由营官指挥,策应各哨,战斗部队中有缺员时便选补上去;护勇,负责掩护正哨长冲锋,每营设四名;散勇,听从什长和伍长的指挥;探勇,负责探路和探查敌情;伙勇就是炊事员;长夫就是挑夫。从营官到士卒,形成一个严密的金字塔结构。
湘乡勇的号令以能够发声的器械来传达。王珍采用的响器五花八门,简直可以拼凑一个戏班。
炮,是最威风的发声器械。号炮是大家都能听到的,营官用炮声向全营官兵传达命令。天黑睡觉前放一炮,称为“定更”。天亮起床前放一炮,称为“醒炮”。吹唢呐时又放号炮两声,表示要互相传递消息:开始行军,或开始操练。连放三声号炮,表示必须肃静,上级有命令要下达。晚上突然响炮三声,是通知大家:敌人来偷袭了,准备操家伙战斗。
除了炮以外,王珍用来给湘勇传达号令的发声器械,都是中国传统的民间乐器。他采用了常见的吹奏乐器唢呐和喇叭,还有打击乐器鼓和锣。
唢呐是哨长之间传递信息的工具,吹一声是召集哨长开会;吹两声是命令哨长带什长一起来开会。
喇叭传达的命令,关系到生活、行军和作战。吹一声,埋锅造饭;吹两声,准备吃饭;吹三声,准备收营行军;连吹数声,是下令急行军;如在与敌人酣战时,喇叭吹作天鹅声响,便是命令埋伏的部队出击,或是命令众人一齐呐喊。
鼓是用来指挥火力和战法的。敲三通鼓,表示威严;敲鼓边,是命令枪炮手放炮;在平和的鼓声中突然重击一下,是命令大炮开火;鼓声急促,是命令部队开始肉搏;鼓声忽缓忽急,则是下令改变打法了。
锣是用来退兵的。战斗中鸣锣三声,是命令部队拼命顶住敌人的进攻;连鸣不止,表示放弃战斗,全线总撤退。
宿营时则有暗号,每夜由统帅发布两个字作为口令。
湘勇在建设初期就形成了一些纪律和规定。指挥员鼓励士卒献计献策,勤于探索学习,积极侦探敌情,重视军器的使用。提倡士卒之间培养友情,规定对伤亡者厚加恤养。各级官佐必须明辨功过,赏罚分明。禁止部队骚扰百姓,传播谣言,杜绝各种漏洞。军营出入要严密把关,夜晚禁止勇丁私自外出。不许部队在战争中劫掠财物。作战要慎重,打了胜仗不能骄傲。
以上各项要求,都有具体的命令。仅以禁止骚扰百姓一条为例,命令中说:湘勇所过之处,务须秋毫无犯,不得求买求卖,强赊强借;擅自挪动民间一草一木者,处以斩首;强奸妇女的勇丁,已成奸者,凌迟处死;强奸未遂者斩首;调戏妇女者要从严治罪。
王珍对于湘勇的训练有一套独特的心得,把训练的要求总结为十一个方面:练目,练耳,练口,练手,练足,练心,练胆,练谋,练识,练气,练精神。
曾国藩认为王珍制定的营制具有独创性,决定采用,注重训练乡勇的胆识和战技。从这时开始,曾国藩统管着湘乡勇和其他团练部队,颁布营制,勤加训练。
刘长佑与王珍初次联手
曾国藩在接管团练的同时,着手用严厉的刑法整顿社会治安。他委任在籍江苏候补知州黄廷瓒、安徽候补知县曹光汉编查保甲。为了表明诚恳的态度,把思想工作做得深入细致,他以书函劝谕各地绅士,不用公牍告示。他日夜写信,发给各府州县的士绅。
曾国藩把募练乡勇的责权高度集中,由自己一肩挑起来,没有把这项任务交给各地的绅士。他说团练很难筹集经费,不必遍地开花,要选择合适的地方与合适的人才来办。各地的急务是清查保甲,分清良民和歹徒,以锄暴作为安良之法。一旦发现土匪作恶,便可密函报告。只要向省城密报,他就可以拿出巡抚的令旗,将匪徒就地正法,用不着再给监狱添麻烦。这样省去了公文旅行的周折,做到无案不破。
曾国藩加重治安处罚,引用岳飞“不要钱、不怕死”的口号,作为自己的座右铭,一时得到好评。他善于用诚意感召人心,每当有乡下的学者来访,他都是和言细语,谦恭有礼。他会耐心地听完对方陈述意见,如果提议可行,他就斟酌照办;如果提议是他不能采纳的,他也不会横加指责。对于草根来访者,他也以礼相待。于是人人都想得到提拔,都愿为他效力。他权衡各人的才智和特长,酌情使用,无论是聪明伶俐的才俊,还是忠厚谨慎的老实人,都能得到合适的位置,可谓人尽其才。
通过第一轮考察,曾国藩为自己罗致了几个可靠的帮手。他重用四十七岁的新田人张荣祖。此人是一名在籍的七品知县,曾国藩让他参与办案。曾国藩又将道员张其仁任命为总巡,任命夏廷樾和裕麟为团练委员,称为“干练”,有事参与谋议。
阴历除夕,咸丰下旨,命令张亮基、潘铎和曾国藩共同负责在湖南招募兵勇。大年初三,咸丰再次颁旨,说自己在皇宫内日夜思考除莠安良的事情。他说,匪徒多的地方,也是良民居多,作为封疆大臣,只有铲除恶心,才能使人民不受伤害,让地方得到安宁。浏阳和攸县等地的匪徒,必须总督和巡抚认真查办,并与曾国藩一道,参照地方形势统筹办理,才能最终剿灭。
曾国藩接到谕旨,立即向湖南各个州县发出号令,要求对土匪和逃勇格杀勿论。他自己在长沙招募勇丁,揭开了严厉打击会党和其他造反武装的序幕。
曾国藩办案果断,刑罚从重。凡是破坏社会安定的疑犯,解到之后,罪行一经查实,只有三种处理办法:罪行严重的立即斩首,罪行较轻的用棍棒击毙,罪行更轻的也要挨上千百鞭笞。
由此可见,曾国藩在湖南能够有所作为,首先是因为他采取的严厉措施,与皇帝的意思非常吻合,能够挟天子之威而雷厉风行;其次是得到了巡抚和布政使的全力支持,能够放开手脚大干。他借助审案局办案,把势力范围扩展到了全省。
曾国藩正在狠抓治安,湖南高层人事突然发生变化。咸丰三年(1853)正月七日,张亮基在长沙奉到谕旨,代理两广总督,湖南巡抚由潘铎代理。张亮基必须去武昌就任。他接到升官的圣旨以后,立刻想到了左膀右臂,令人把左宗棠找来。
“季高,请坐。”
“中丞有何吩咐?”
“刚刚奉到圣谕,令我署理湖广总督。”
“恭喜制台大人!”
“喜从何来?如今全国军政,就数湖北最为棘手,事情难办啊,除非——”
“大人何时起程?我也收拾回家。”
“季高,你听我说呀。长沙怎么守住的?晏仲武是谁打败的?征义堂是谁收拾的?全靠先生的谋划在内,岷樵的作战在外!二位还得助我一臂之力,否则这个总督如何当?”
经过一番动员,张亮基如愿以偿,左宗棠同意跟他前往武昌。在江忠源的问题上,他也抢了先手。他想把江忠源带走,曾国藩却想留下江忠源。可是张亮基已抢先奏调,曾国藩无法如愿。江忠源不想有负于曾老师,只带走四百名楚勇,留下江忠济与李辅朝率领其余一千名楚勇,交给曾国藩调遣。
正月十一日,张亮基、江忠源、左宗棠离开长沙,前往湖北。临行前,张亮基对江忠源说:“印渠是个当官的料子,让他留在浏阳办案,审讯处置俘虏吧。”
刘长佑奉令留在浏阳办理善后,对征义堂投降的部众采取宽大政策,凡是愿意悔改者一律释放,保全了许多俘虏的性命。事情办完以后,浏阳绅民焚香送行,许多人感激流泪。
刘长佑离开浏阳,打算前往武昌。这一次,曾国藩先行一步。他未能留住江忠源,已是非常遗憾;他想把刘长佑留在湖南,来不及征求刘长佑的意见,发了一纸军令,叫刘长佑来长沙报到。刘长佑接到公文,觉得曾大人事先不跟自己私下通气,对他未予应有的尊重,颇为不快。
刘长佑抵达长沙,到湖南审案局递进名帖。曾国藩迎了出来,笑道:“印渠来得正好。我用军令召你前来,你有些不解吧?湖南正在多事之秋,张公要调你去,我是担心你走掉,所以把你强留下来。”
刘长佑说:“曾大人客气了。长佑才疏学浅,恐怕帮不上什么忙,不如就此回乡,还望曾大人成全。”
曾国藩说:“印渠何出此言?眼下省城正缺得力的人手,怎好让干才回乡赋闲?你我先去见一见潘中丞,再做决定,如何?”
代理巡抚潘铎热情地接待了刘长佑,一见之下,大为器重,好言相劝,刘长佑碍于面子,勉强同意留下。
张亮基一行走了两天,于正月十三日抵达武昌,接印任事。咸丰刚刚任命的代理湖北巡抚骆秉章也从岳州抵达武昌履任。来自湖南的几位高官在武昌聚首,看到眼前的景象,相对摇头叹息。这时太平军撤走不过二十天,官衙和民房都已烧毁,公私财产荡然无存。城内凋残,不堪寓目;司道各库,荡然无存;富绅大贾,焚杀殆尽;官项既无,民捐又竭。左宗棠叹息道:“百废待兴,智尽能索,奈何奈何!”
唯一值得张亮基庆幸的是,省一级的官员都很得力。巡抚由骆秉章代理,布政使由严正基代理,两人都是能办实事的官员。若是按察使能由江忠源代理,这个班子就非常理想了。张亮基上疏请求任命,咸丰爽快地批准了所请。于是,张亮基手下有了三位名噪一时的干吏。加上师爷左宗棠这个智囊,天大的困难也能克服。湖北的领导班子,基本上是把湖南原先的班子搬了过来。这些人锐意改革,决定革除官场长期以来积累的弊端和陋习,抓紧修缮城墙,筹集军粮,开市通商,抚恤难民,惩治会党,抓捕逃犯,恢复社会治安。
张亮基把湖南的主角戏留给了曾国藩,而正在此时,曾国藩得到一个机会,得以检验湖南乡勇的战斗力。
正月二十二日,他接到耒阳和常宁的报告,天地会首领何禄与吴玉老十在白沙堡集结,袭击嘉禾县境。他令刘长佑和李辅朝率领五百名楚勇,令王珍率领三百名湘勇,于正月二十五日起行剿办。湘勇和楚勇尚未抵达耒阳,王珍接到常宁的函件,称当地乡勇已将何禄击溃,俘虏了吴玉老十。王珍打算去常宁和安仁一带搜捕残匪,又接到衡山信函,说会党曹戭和李跃聚集几百人在草市造反。
刘长佑走到半途,迎面遇见王珍轻骑而来,王珍隔着很远就招呼道:“印渠兄,常宁不用去了!”
刘长佑惊讶地问道:“璞山为何去而回返?”
“刚接常宁来函,土匪已经溃散。可是衡山的草市有警,几千土匪聚众闹事,我们回师衡山吧?”
于是两军一起回兵,于二月九日抵达衡山流霞渡,闻知衡阳乡勇当天与会党交手,吃了败仗。曹戭与李跃正在得意,听说湘勇和楚勇开到,大惊失色,连忙下令退后三十里,驻扎在县城以东的吴集。刘长佑与王珍合军渡到湘江以南,将民船全部藏匿起来,约定一见楚勇的蓝旗便同时出击。
刘长佑发现王珍精力过人,到了夜间,他还召集部众开会,讲解《圣谕广训》和关于性理的儒家学说,会后又令军士们练习射箭和写字。
第二天,会党攻击流霞渡,想渡湘江,苦于找不到渡船,仍然退回吴集。王珍和刘长佑率部直逼敌营,曹李被迫下令迎敌,会众鼓噪出击。刘长佑一声号令,蓝旗突起。王珍见到信号,亲自击鼓传令。第一通鼓响,军士们排列如墙;第二通鼓响,左右翼从两侧兜围,如同巨鸟张开翅膀;敌军炮火射击过后,王珍擂响第三通鼓,部队迅速冲锋,势如潮涌。会军反身逃跑,湘勇紧追不舍。王珍亲自挥师奋击,斩其首领,会军大败而逃。两军斩杀二百多人,阵擒李跃及六十多名会党,夺得武器无数。会军余部也被楚勇和湘勇分别诛杀或释放,衡山平定。这一仗,五百楚勇与三百湘勇击败三千会党,自身未损一人。
刘长佑的部队已是身经百战,而湘勇则是参与整顿本省治安的第一仗,取得了可喜的战果。曾国藩得到战报,心中对湘勇已有了几分底气。
湘勇和楚勇连日追捕余寇,二月十日抵达大洲,听说另一支会军已经攻破安仁,占据界首。王珍与刘长佑商议分头星夜进攻,刘长佑前往大坪头,王珍前往大源冲。两军抵达预定位置后,分头向界首进发。部队尚未抵达界首,王珍接到信函,得知张荣祖已从新田赶来,将会军击溃。王珍听说大源冲是会军老巢,又回头搜捕,将会军的三十多处根据地捣毁。
此次剿匪之后,刘长佑和王珍奉令返回长沙。官府叙论王珍湘勇在草市的战功,保举他为县丞。王珍力辞,没有接受官职。
从此,湖南和湖北的各个大府,都想得到楚勇和湘勇的援助。刘长佑的行政才干在浏阳得到了验证,潘铎令他审理衡山官役的贪污案,刘长佑十天审完,返回长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