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州存亡到了关键时刻。江忠源祭拜庐州城隍。他对着庐州的守护神朗声说道:他上任刚刚一天,逆贼就来围城,他不得不带病登城指挥防御。所幸将士用命,官民一心,二十多天以来,屡挫凶锋,人心更加稳定。但是军饷告竭,借贷已穷,弹药无多,物资匮乏。援兵虽然到来,未能直抵城下,倘使发生不测,只怪他办事不力,死有余罪。百姓无辜,遭此荼毒,城隍享有国家祀典二百多年,当此寇临城下,一定不会袖手旁观。这些逆贼凶残异常,毁及神鬼,万一此城不保,即便神灵不惜,百姓岂能不自顾其身。他最后说道:“望城隍爷三日内率领部众,协助城内外的官军,协力同心,共歼丑类,迅解重围。”
这天夜间,江忠源接到报告:湖北太平军从蕲水推进到英山,扬言要北攻六安与霍山。江忠源立刻想到,太平军也可能北攻河南的光山和固始。他派人飞马通知河南巡抚,请他赶紧设防,并通知舒兴阿在城外拨兵前赴六安防堵。
十二月九日,舒兴阿从冈子集进援水西门。这位总督不如玉山那么自负,心计颇深。他派几百名川勇打先锋,又把各位乡勇团长召集起来,令他们率领一万多名练丁殿后。舒兴阿的主力在一旁观战。
胡以晃为了对付舒兴阿,派出劲旅迎敌。川勇为了一雪前耻,殊死搏斗。但舒兴阿没有料到,他的骑兵被敌军惊扰,马匹失控,冲向一旁,踩踏了自家的步兵,搅乱了阵脚。太平军倾巢出动,一通追逐。幸亏团练部队人多势众,严阵以待,太平军不敢冲击,才撤回营内。
舒兴阿的失败,江忠源已在城头看到。通过两天的观察,他发现城外援兵虽多,却无称职的统帅。刘长佑官职太小,戴文兰到了城内,音德布和张印塘都不善战阵。郝光甲与杨青鹤虽是总兵,指挥作战毫无章法。舒兴阿一心保存实力,骑兵没有用在刀刃上。他决定请求朝廷让和春来统一指挥城外的援军。
江忠源的担心不是杞人忧天,胡以晃又在水西门外挖通了一条地道,采用声东击西的手法,十二月十一日五更,派出几百人在小东门(时雍门)外大张声势,发起攻击。陈源兖、程智泉率领二百多人奋力阻击,江忠源又添派三十名楚勇前往增援。但他已经看出小东门的敌军只是佯攻,再三叮嘱马良勋和戴文兰加意严防水西门和大西门。
果然,小东门那边还在激战,水西门外一声惊天动地的爆响,月城以北的城垛忽然炸开八丈多的缺口。大火烧到火药库,更如万雷迸发。黑烟喷涌,昏不见人。缺口处的守军衣裤着火,不得不跳入护城河内,遍身皮肤都被烧焦了。其余守军正准备阻击,但见火光凶猛,城身摇撼,士卒纷纷从马道滚下。
城墙缺口眼看就要失守,全赖马良勋和戴文兰站立缺口处,纹丝不动。江忠源久病卧床,闻声跃起,手执大旗,缘郫行走,大声呼喊,召集士卒,朝缺口处飞奔。还在远处,他就见两员战将站在缺口,以为他们已经阵亡,心中一凛,率部冒烟冲去。
太平军正在此时发起冲锋,一名黄衣将领手执大旗,已经越过缺口。只见马良勋朝敌将扑去,敌将一挺长矛,直刺马良勋胸膛。马良勋抬起左手,格开长矛,右手将长矛刺出,正中敌将胸膛,敌将踉跄后退几步,滚落城下。又一名太平军朝马良勋扑来,又被长矛刺死。戴文兰也扑了上来,手刃几名冲过缺口的太平军。江忠源令部队用枪炮射击,抛掷火弹,击毙敌军一百多名,击伤无数。猛烈的火势烧得砖石四迸,反而击中太平军,重创攻城部队。太平军付出了巨大代价,无法冲过缺口,终于稍稍退后。
攻击小东门的太平军在守军顽强阻击下,阵亡四五十人,也撤出战斗。守军从营内抄出城根,跟踪追击,毙敌十多名。
太平军撤走后,守备龙天保督促百姓修复城墙,须髯被火灼烧,纷纷焦脱。他顶着高温,带领劳工将城墙修复。
胡以晃此次攻击差一点就得手,对于庐州守军而言,这是最凶险的一次战斗,安危在呼吸之间。此战为江忠源赢得“霍隆武巴图鲁”名号,马良勋获得“卓哩克泰巴图鲁”名号,戴文兰升为副将。
优势与劣势的转换
庐州攻防战最惨烈的时候,江忠源盼望的和春已抵庐州城外。和春的到来,本来使官军有了更大的胜算。江忠源指名道姓向咸丰要和春,是因为他们曾在广西和湖南并肩作战,江忠源对他知之颇深。江忠源信不过向荣,对和春的指挥能力却很满意。太平军在上一年攻进湖南时,赛尚阿曾令和春担任前线总指挥,和春与江忠源配合,打了几个胜仗。但是程矞采横加干涉,导致官军指挥混乱。徐广缙一到衡州,又剥夺了和春的指挥权,起用了向荣,所以官军越战越弱。和春一提起这段经历,总是为朝廷慨叹,激动得泪流满面。江忠源认为,和春已有几年的实战经验,熟悉敌情,谋勇兼优,放眼全国,高级将领没有一个比得上他。
和春从镇江领受的任务是扼守徐州,但是江忠源的请求使咸丰改变了主意,令他赴援庐州。和春只在徐州待了十三天,把防务移交总兵百胜和徐州道王梦龄接办,便率领热河驻防兵和臧纡青的练勇,共计一千多人,于十一月二十五日起程,驰赴宿州。他和袁甲三会商了临淮关的防御 部署,便向庐州进发。
和春愿意助江忠源一臂之力,但他所带的部队未经阵仗,他觉得底气不足。他很需要从广西就一直跟随他征战的湖南官兵,那些老兵顽强敢战,有了他们,他才更有把握。他的旧部此刻还有七百多名驻扎镇江。和春通知向荣,请他将这支部队交给郑魁士指挥,向庐州急行军。
和春行抵庐州东北方的梁园,得知舒兴阿驻扎在庐州的西北面,拥有一万多兵力。根据探报,庐州的东南面敌军最多,那里又是太平军北上的咽喉,和春认为,必须在庐州以东的店埠集结主力,才能发起有效的攻势。他手下的一千多人,加上张印塘的一千多人,兵力实在太少。如果等待其他援兵,又恐怕庐州守军挺不住那么久。和春请求舒兴阿给他分拨二三千人,以便迅速发起攻击。但是舒兴阿和所有大员一样,惯于拥兵自重,他自己没有发起有效的攻势,却舍不得把一兵一卒交给别人。
和春跟舒兴阿商量借兵,注定不会有结果。他立即向朝廷奏报,请求皇上干预。咸丰接到奏报后,自然支持和春,严令舒兴阿服从和春的调配。但是圣旨抵达庐州尚需时日,庐州城已经危在旦夕,和春只能眼看着江忠源在城内苦熬,爱莫能助。
援救庐州最为心切的莫过于江家兄弟。十二月十二日,江忠浚率领一千五百名楚勇开到。两战之后,进营西平门外的五里墩。江忠浚和江忠淑都能团结士卒,部队愿意效力。太平军听到江家军到来,无不退却。
十二月十三日深夜,楚勇带着蜡烛和银子入城劳师,告知援兵已经来到。到此为止,城外援兵先后有四百人进入城内,江忠源的族弟江忠信也在入城官兵之列。但是,来自城外的援助仍然解决不了粮食问题。
对于城外的援兵而言,舒兴阿的态度举足轻重。可是,舒兴阿不但不给和春调拨兵力,反而令张印塘从店埠向他靠拢。十二月十四日,张印塘和黄元吉来到冈子集,与舒兴阿会师,当下商议,决定进援水西门。舒兴阿还调来了刚从凤阳招募的五百名乡勇。官军前锋进抵四里河,遭遇太平军,发生激战。舒兴阿令麾下骑兵一万人在堤上排列,发现有黄旗从东北方而来。探子来报:敌军援兵开到。这个消息比舒兴阿的命令更管用,他的骑兵立即向四面溃逃,骑士舍马,徒步逃跑,有的藏入松林,有的坐地哭泣。太平军赶到,一刀一个,犹如削瓜,有个太平军连杀十几名官军骑兵。
各乡的练丁奉到江忠源的手札,从各处赶来增援,但已失去旺盛的斗志。玉山的傲慢羞辱了团丁,他的阵亡又令乡民胆寒。城边的百姓为了保命,远逃外地。李鸿章四处奔走呼号,仍然无力回天。胡以晃趁机恩威并施,首先四处张贴告示,派出游骑,杀戮帮助官军的百姓;又用金钱和衣物收买人心,招兵买马。舒兴阿到来后,情况进一步恶化。他的骑兵多次溃散,正规军饱食终日,嬉戏游玩,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打家劫舍。乡民与官军结下梁子,一见官军溃散,便在中途夺走他们的钱财和服装,官军因此也把乡民视为仇敌。李文安和李鸿章父子在庐州经营团练的成果,就这样毁于一旦。
官军援兵云集庐州,本来占尽了优势。太平军号称几万人,其实只有一万兵力,遭到官军打击,死伤一半,多次受挫,打算撤围。但是官军贪生怕死、倒行逆施,很快就输掉了本钱。太平军在几天内从劣势转为优势。太平军在城内的间谍更加活跃,给胡以晃送来情报:守军已无粮食,军火也快用完,天国军队不应放弃攻击。
胡以晃信心陡增。他令骑兵把官军援兵隔在外围,不许逼近城墙。刘长佑和江忠浚正在挑选劲卒,组织敢死队,与友军协调,企图大举进攻,但他们已经无法挽救庐州的危局。
胡以晃把最后攻击的目标锁定在水西门。这是一座旧城楼,外面地势起伏不平,便于隐蔽。太平军在要害处逼近城墙扎营。江忠源就睡在城楼上,屡出奇兵。胡以晃决定打一场硬仗,与江忠源一较高低。
守军的内讧给胡以晃提供了更有利的条件。淮勇头目徐怀义过去做过县里的衙役,有胡元炜做靠山,善于玩弄权术,他的死党饮酒赌博,每晚呼呼大睡,巡城官多次叮嘱,他们全然不顾。有些人过去就跟太平军勾结,时常靠在城头喊话,与敌军互通手语。太平军新招的枪手与徐怀义所募的乡勇都是近邻,而且还是一同犯法的逃犯。他们与胡以晃约定,在下一次攻击时举事内应。
十二月十七日凌晨,浓雾如雨,能见度极低。水西门地雷引爆,轰隆声中,十多丈外墙骤然垮塌。太平军冲向缺口,江忠源已领兵堵在这里,以猛烈的火力阻击,太平军被迫暂停冲击。江忠源急令各门严守,民众奋力呼喊,愿意效死。如果没有内应,太平军很难得手。
但是内应积极活动起来,在其他城门下手。他们在拱辰门城楼放火,烧成一片火海,守城乡勇逃遁。有几人从东北面跑来,绕城大呼:“贼军杀来了,还不快逃!”这是造谣惑众,其实市民们还没有见到一名太平军。
拱辰门就是徐怀义与六安乡勇头目周恩负责驻守的地段。徐怀义守北门之西,周恩守北门之东。徐怀义放火驱走守军之后,自己也撤离岗位,把绳子拴在城垛上,让太平军攀绳登城。
水西门外还在继续战斗。江忠源纵兵将太平军击退后,马良勋率部追赶,杀到金斗圩,转战到城北。城北这边,夜冥星晦,太平军已爬上城头。马良勋赶到,砍杀登上城墙的敌军。战了一个时辰,官军越打越少,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