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母亲在我床头削着苹果，动作轻柔，越发显出一个母亲的温柔体贴来。
我却忍不住地悲伤，眼前闪过幼时和“大翔”他们偷苹果的场景，场景蔓延，母亲知道后，我躲到了床底，硬是让母亲提拎了出来，打得认错发誓再也不偷别人的东西。母亲实在希望我成为一个没有缺点的人，可我越来越让她失望，我总觉得有千万双手拉扯着我，他们要让我朝不同的路走，有时稍一松懈，便不觉走岔了路。
终于，母亲由强硬到了今日的妥协。
“好好养病吧，晓光，这次责任在学校，我和你父亲商量过了，以不追究责任为条件，将你调到更好的班级——尖子班，你就不用再受你们数学老师的责难了。”
我早猜到，从听到她第一声啜泣，我就知道了她妥协的态度。我折回头去，眼前的天花板换成了一幅方方正正的风景画，我使劲眨眼，让该死的“朦胧”变得清晰，原来是一扇方正规矩的窗子。老师可能不会想到吧？我会以这样的方式逃离他的掌心。
“这次回去，一定要好好学了，让一切重新开始吧，算妈求你了，你不是不聪明，你都懂，我知道。”
学生与老师的斗争，从来是没有结果的。在数学老师声泪俱下的控诉下，我被果断开除了，离校那天中午，我蹲在学校大门口对面，我的行李，书包，脸盆杂乱地放在一边。中间隔着X4018号公路，川流不息的车呼啸着在我和学校间穿过，学校大门上是八个威严的烫金大字“自然宽和，求实树人”，太阳缓缓从旁边坠落下去，巨大的牌匾一半还反射着金黄的阳光，威严宏伟，一半却好像被蒙上了一层阴影，晦暗不明。下课铃响，我听到同学们冲出教室欢腾的声音，我从行李箱夹层取出一支烟，点燃，颤抖地放在嘴上，我想着：“永别了吧！”
没想到，被退学的第四天我就又回到了这里。刚回家，我就被父母锁在了屋里，仿佛我有暴力倾向，稍不留意，就会伤人，父母天天出门，直到深夜才会回来，直到第三天，他们眉飞色舞地冲回来，摇着我的肩：“儿子，你又可以回去读书了，我们又有希望了！”
“希望？”看着他们憔悴的脸，我苦笑地点点头。
回校第一天，数学老师便铁青着脸对着我咆哮：＂滚出去！学校收你，我不要你，我的课都给我滚去图书馆前站着，想想你是怎样在这圣贤之地尊师敬长的！＂
人究竟要负担多少，才能给自己取名为“人类”。大翔也曾靠着栏杆仰天长叹“做人真的好累啊！”我当初还笑他幼稚，大翔说：“这你就不懂了吧，女生都喜欢忧郁的男生，我这是给自己增添忧郁气质。”我说：“大翔，你猥琐得像你的名字一样。”他便给了我一个更加猥琐的笑容。
“大翔”是张龙的外号，原本他的外号是大使。小学课文《我的大使馆妈妈》上到一半，大翔逗他的同桌，同桌是个强悍的小女生，我们叫她“小辣椒”，小辣椒给大翔的腰间狠狠揪了一把，正当老师读到“我的大使……”“啊……!”大翔的惨叫在班上响起，从此“大使”的绰号便追在了他身后，但他硬说“大使”的外号太过庸俗，要求换一个，在曲都，“大使”就是“大翔”，我们便改叫他“大翔”。
大翔读三年级就将我拉到角落：“晓光，怎么办，我爱上我的同桌了。”
我不懂什么是爱，但他的表情就像我在村长家门口偷看的电视上的男人一样认真，那男人猛吸一口烟，又缓缓吐出，他凝视着他面前的女人说：“我爱你，我们在一起吧！”女人便扑在了男人怀里。
我想了想，“那恭喜你了，你们做同桌三年了，你们早就在一起了。”大翔满意地点点头。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喜欢就是在一起，我满足于我从一个男女概念都尚且朦胧的孩子阶段就理解了成人的世界。可是四年级，老师要把大翔和小辣椒调开，大翔站起来倔强地说“不”老师问为什么，大翔大声地吼：“因为我喜欢她，喜欢就要在一起！”老师正哭笑不得，小辣椒站起来：“老师，我不喜欢他，我不要和他坐在一起了！”她声音尖而洪亮，大翔不说话了。
晚上，我和大翔照例去小树林玩，他看看四周，小心翼翼摸进兜里，掏出了一包“春城”，他从里面抽出两支，一支点上放在嘴里，一支递给我：“来么？＂我怯怯地摇摇头，问道：“大翔，你为什么抽烟，妈妈说，烟里有毒的，抽了就会死！”
大翔说：“那是你妈骗你的，我爸只要一和我妈吵架，就会蹲院里抽烟，这烟就是我从他那偷来的。今天小辣椒说她不喜欢我，我很难过，所以我要抽烟。＂说着，他狠狠地吸一口烟，然后剧烈地咳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