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宜早早起床,备好热水,她蹲下身子替董江抚平衣角的褶皱。林家千娇万宠的大小姐要做下人的活计。看到林子宜乌黑的长发,董江心酸,是他让林子宜受苦了。
董江蹲下身子,扶起林子宜,说:“你不要做这些,我自己来就行。”
林子宜根本不在意这点小事。
董江仔细审视林子宜,才惊觉娘子怎么变成现在的样子。头发松松散散扎成长辫,素净着一张脸,全身上下没有一丝首饰装扮,衣服的料子也劣质粗糙。
娘子为了他放弃了什么!董江自责说:“我明天不去局里,陪着你去教堂,你看可好?”
“好。”林子宜雀跃不已,说:“清英早想认识你,只是我一直没和你说我学英文的事情。”
董江掐着林子宜的脸蛋,说:“你以后千万不要自作主张,有什么事情,找我商量一下。”
“夫君最好了。”林子宜一直害怕董江不再让她去教堂,听到承诺,她放下心好话不停地往外冒,“我今日去做夫君喜欢的红烧肉和白切鸡,夫君还想吃什么?”
董江笑说:“还想吃大白馒头,你别忘了。”
林子宜脸颊通红,大白馒头,她和夫君刚完婚时,董江在铺子里当伙计。她提着食盒去送饭,两个人一起坐在地上,董江吃伙计的大白馒头,她**细的炒菜。董江大口大口啃着馒头,她好奇大白馒头好吃吗?
董江只说:“馒头平平无奇,可看要配什么。”
他的一双眼睛好似黏在林子宜身上,只看的她从头红到脚。
早早进了局里,还没进门,董江隔着门都听到文恒远不断地叹息。徐春生走到董江身边,问:“恒远怎么了?”
相处的时日长了,徐春生就是一块冰也能被暖热了,文恒远性子开朗,挺招人喜欢的。只是很少见他有这么惆怅。
徐春生猜测,说:“是不是为了月俸?”
确实有月俸的原因,董江才点头说:“恒运家在千里之外,他的月俸要供养弟妹。银子少了,生活艰难。”
看董江也是愁眉紧锁,徐春生顺嘴问:“你呢?”
“不好。”董江苦笑说:“我已成婚,家中一应开支只靠着月俸,实在难以为继。”
看平日的吃穿用度,他们三个都只能勉强维持生计,徐春生生出一股同病相怜。走道上人来人往,他也不便多说什么,只能长叹一声。
白日忙着手上的文书,日落西山之后,三人结伴走出轮船局,相互看去脸上全是苦笑。
文恒远大笑着说:“走,喝酒去。”
徐春生谨慎惯了,提醒说:“还在门口呢,你小点声。”。
董江说:“哪里?”
可惜口袋没钱,只能去街边便宜的小店,喝掺水的浑酒。酒刚上桌,文恒远一口一碗,大叫:“舒服!”
徐春生老妈子脾气上来,说:“你喝慢点,小心醉了。”
“让他喝吧!”董江给徐春生倒上,说:“他心里不舒坦。”
徐春生也是心里难受,和董江碰杯一口喝干。酒酣脑热,三个人只想把平日的委屈,说干吐净。
“我不想干了。”
“我他娘早就不想干了。”徐春生红着眼,说:“我们三就是轮船局里的孙子,谁都能踩我们几脚。”
文恒远大着舌头,说:“那就不干了,明天我们就去说,老子不干了。天天在别人面前装孙子,我的腰都快直不起来了。”
“你这才几年。”徐春生搂住文恒远的肩膀,伸出手指比划,“我都数不清有几年了。”
董江还清醒点,可也没多少,他在桌上扔了一个大洋,拉着俩个醉鬼,出去散步。
文恒远跑到青口河边,大喊:“我文恒远回来了,我回来了。”
董江忙着去拽想扑到河里的文恒远。
徐春生趴在路边狂吐,吐完清醒一点,他走到董江身边,问:“你怎么样!”
“还行。”董江看着有点摇晃,勉强站住,“恒远怕是不太行。”
“我也有点。”徐春生勾着董江的脖子,打开话匣子,说:“我看你和恒远都是好人,才和你们说,轮船局太脏了,你们赶紧走。”
董江苦笑,“走不了,上面不放人。”
“你们太傻了,拿捏好分寸,犯点无伤大雅的小错。”徐春生小声说:“我们这个局长眼里容不得沙子,还特别讨厌洋人的东西,只要让他知道你们是从美利坚回来的就行。”
徐春生说得话让董江瞬间清醒,徐春生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可他是无心还是有心呢!
文恒远听完徐春生的主意,说:“这主意我想过,只是还没到那一步。”
“那还好你没做。”董江直说:“宋文书不是说上面不准我们走,上面估计是在局长上面。我们来了,局长才来,估计不知道上面的意思。我们说了,局长肯定赶我们走,那上面追究起来,我们肯定要被秋后算账。”
文恒远一想,说:“我可不觉得,能当上轮船局局长,那得什么来头。只有他找别人的事,哪有别人找他的。”
各说各的理,董江有点疑惑,问:“徐通译为什么给我们出这个主意。”
文恒远也想不出来,猜测说:“是不是我们碍着他了。”
“这不是废话。”董江眉头不展,说:“我们到底碍着他什么了?你最近干什么了?”
文恒远指天发誓说:“我特别老实,什么都没干,每天不是翻译文书就是在外面跑腿。”
轮船局三个通译,文恒远在外面陪跑,董江负责翻译文书,徐春生陪着上级去出席洋人的活动。分工明确,最近工作也没变动。
文恒远小声说:“有一件事,前两天我在百货商店碰到过徐通译一次,他说是给局长买个东西,我就奇怪这事一般都是我干。”
徐春生是个小心的人,看来是对他们起疑心了。董江叮嘱说:“这事你不要再提起来,当你忘了。”
董江贴在文恒远耳边小声说了,徐春生私下做贩卖烟土的勾当。文恒远一脸气愤,“烟土害人,他做这种勾当也不怕丧天良。”
“我们不是他,我看他本性良善,恐怕也是迫不得已。”董江想到他们的处境,担忧地说:“他恐怕实在警告我们早点远离这是非之地,我们不能再拖了。赌一把,按照徐通译的办法。”
“我去。”文恒远解释说:“脱身以后,我远走深冬,不在衙门供职。他也没法找我麻烦,倒是你要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