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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肚子里有条小鱼儿

到了天澈宫,弄尘前前后后张罗着安置他的小娘娘,悯生便跟在胜楚衣身后去了飞瀑绝壁之上的花厅。

“悯生,你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君上,悯生有一事不明,阿莲既然早已为您育有大帝姬,如今腹中又怀了帝嗣,千里红妆轰轰烈烈地迎来了东煌,君上如此倾心待她,却为何迟迟不封?”

胜楚衣在亭间坐下,“那你说,本君当封她什么?”

悯生定了一下,坚定道:“封后。”

胜楚衣悠悠转身,“她是西陆圣朝的天命神皇,平起平坐之人,本君当如何封她?”

悯生却道:“君上以为封了她,是辱没了她,却不知女子,最在意的便是心安二字。虽然三百里大盛宫,除了天澈宫,无处供得起她,可臣下相信,君上心之所往,便是阿莲安心之处,故而即便住在简陋的晴川院多日,她依然甘之如饴。既然如此,君上与她抛开身份不谈,只成就夫妻之名,又有何不可?”

胜楚衣立在飞瀑之上的一方汉白玉栈桥上,一身遗世独立,“知道了,可还有什么事?”

悯生知道他这是不愿再议此事,却依然再进一步追问,“西陆向来信奉上神九幽,君上可是在担心天嫁一事?”

“天嫁……,”胜楚衣唇角划过一抹几乎看不见的妖异弧线,“来日之事,何须多虑,悯生,你何时变得如此不知进退了?下去吧。”

悯生只得低低垂了眉眼,“是。”

这边寝殿中,萧怜无所事事,四处乱转,闯进重重纱帐深处,目光便被那缀着猩红流苏的黑色锦缎吸引住了,怎么也挪不开。

耳畔似是有种声音在呼唤她,靠近点,再靠近点!

她走近那里,伸手抓了锦缎,轰然揭开,便看到了漆黑狰狞的魔琴劫烬!

那琴上,每一根弦,似是都凝聚了无尽怨恨,泛着幽幽地黑光。

她蹲下身来,仔细地看它,抑制不住地想要摸摸它。

可那手刚抬起来,身后便传来胜楚衣沉沉冷冷的声音,“别碰它。”

萧怜的手立时就缩了回来。

胜楚衣不紧不慢走到近前,拾了黑色的锦缎,扬开之后,仔细将劫烬盖重新覆好,“杀人用的琴,煞气太重,会伤了你,以后不要再靠近,想都不要想。”

正说着,冷不防就被萧怜从后面抱住,将脸颊贴在他背心上,“胜楚衣……”她想问他,为什么白天和晚上会判若两人,可话到了嘴边,又忍住了。

“有什么话想问?”

“额,听说东煌遍地都是黄金屋,我想看看。”

“好啊,明天带你去看看曼陀罗城。”

“要乘比翼鸟!”

“好。”

“吃最好吃的。”

“好。”

“玩最好玩的。”

“好。”

“啊,还要等明天啊,为什么不现在去?”

胜楚衣回身将她揽入怀中,“因为现在啊,有个正经事,本君数日以来一直想问问你,关于‘软的’和‘怪癖’这两件事,是怎么回事?”

“胜……胜楚衣,我错了,我骗她们玩的。”萧怜想跑,却被钳了个死死地。

“好玩吗?”

“不……不好玩,不玩了!我投降!喂!救命……!”

“喊破喉咙,也没人听得见,天澈宫,只有你我。”

“啊——!”萧怜又是一声尖叫,“胜楚衣,青天白日的,我当你是个稳重的君子!”她以为他白日里是个好欺负的,没想到却是比晚上的那一款还暴力。

“刚才是谁作威作福,要给本君当祖宗?”

“我错了,我不是祖宗,我不是,你是!”

胜楚衣将她十只交叠摁过头顶,面上的神色忽然间多了几分温柔,“阿莲,叫声叔叔听。”

萧怜两眼一闭,好吧,反正爹都喊过了,多这一声叔叔也无所谓了。

于是,便糯糯地唤了声,“叔叔。”

胜楚衣听了这一声,沉沉闭上眼,七年,他找了她七年,等了她七年,到底都付出了什么已经计算不清了,终于重新听见了这一声,却是在这样的情境之下。

他似是将这一生的禁忌都释放开了,天神一旦堕落成魔,变成了比魔更可怕的存在。

待到日薄西山,萧怜用尽人生最后的力气将他推开,“我后悔了!我费尽心思招惹你到底为什么!你给我滚开!”

然而,她刚刚沉沉睡去,堕落成魔的天神不见了,真正的魔王回来了。

耳边有人低语,“怜怜,你喜欢哪样的我?”

“都喜欢。”

“若是只能选一个,你要哪个?”

“我要……我要我的胜楚衣。”

“怜怜,可惜你远不知道,你的胜楚衣,已经变成什么样的人了啊……”他魔魅般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嗯?”萧怜浑浑噩噩之中听不明白,之后也不想明白。

然而这一觉,睡得很沉,很长,身子越睡越冷,气息也越来越凉。

“怜怜?”他发觉了她不对劲,“怜怜,你怎么了?”

胜楚衣抓过她的手腕,脉象平稳有力,没有半点异样,可人就如沉入了深海极寒之中一般,陷入了昏睡。

他披衣下床,对着外面一声喝,“辰宿,传太医!”

一直隐在某个角落的辰宿立刻得令下了天澈宫。

等到太医院卢院判带着莳花女医来了,迈过寝殿门槛,俯身便拜,可还未见君上一眼,便感受到一种浓黑的威压扑面而来,令人喘不过气来。

帐子里面传来胜楚衣沉沉的声音,“诊得好,活命,诊不出缘由,自己从天澈宫上跳下去!”

他说着掀了幔帐走了出来,负手立在一旁候着。

莳花是第一次见到太华帝君真人,却没想到与朝野上传闻的真神入世、光华万丈完全不同。

这分明就是身披无尽黑暗之人凝然于深渊之极一般,当下腿脚一软,就又跪了。

茉叶赶紧张罗着老院判进去诊脉,前前后后跟着伺候着。

老头隔着丝绢搭了脉,凝眉许久,“脉象无异,喜脉圆滑有力,胎儿该是极为稳固,这位云极……”他看了眼茉叶,茉叶赶紧道:“公主。”

“啊,云极公主身体强健,除了略微疲乏之外,并无异样啊。”

卢院判晃悠悠起身,向胜楚衣跪下,“君上,老臣无能,的确诊不出云极公主为何会如此啊。”

跪在地上的莳花慌了,院判不能这么说死就死啊!

她膝行两步,慌忙恳求,“君上!君上,脉象诊不出状况,不等于没问题,可否容臣为公主殿再检查一下,再定院判死罪不迟。”

胜楚衣给茉叶丢了个眼色,茉叶便赶紧掀了纱帐,引了莳花入内。

莳花戴了手套,小心掀了萧怜临时穿起来的衣裳,露出小腹,不小心看到一身的淤青和吻痕,便脸上一阵红,手底下迟疑了一下,看来外面传闻君上有怪癖,可能是真的……

她动作慢了,那手就被茉叶敲了一下,给她一个狠厉的眼色,这才回过神来,于是赶紧运了十指,在小腹上轻轻按压,仔细体察胎宫的大小,不由得皱了皱眉。

莳花从帐中出来,小心跪下,“回禀君上,云极公主的胎宫,似是与平常妇人有所差异,不仅形态不同,且极为寒凉,臣自幼研习女经亲手诊过的孕中女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从未见过如此情形。”

胜楚衣周身气息越来越沉,“与平常妇人形态不同,是什么意思?”

莳花立时伏得的更低,“回君上,及时有可能其中的胎儿……”她想说那胎宫中所孕育的,可能是个异类,可这种情况无非两个原因。

第一,云极公主与异类有染。

第二,君上……是个异类!

这,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口的啊!

跪在一旁的卢院判当下明了,冒死将话揽了过来,“秉君上,如此情形,臣曾见上邪古医书上有所提及。”

“那,古书上怎么说?”

“书上说,上邪的大巫祝有内视之能,故而当时有孕妇亦是胎宫有异,其夫君颇有些能耐,便辗转托人请了宫中的大巫祝施内视之术,方知其妻乃是与妖魔私通,怀了个怪物。”

胜楚衣抚在椅子上的那只手一拧,“你的意思,是指本君,是个妖魔?”

他这样一声,吓得莳花魂不附体!她一想到云极公主那一身伤痕,一身的寒毛当下全都倒竖了起来。

卢院判慌忙磕头,“君上圣明,臣只是述及上邪古书所载,并无所指!妖魔之事未必可信,但大巫祝具有内视之能,却屡现于古籍记载,宁可信其有啊。”

茉叶急得跳脚,“老院判,您说这番话等于没说,上邪王国,逆者尽灭,哪里还有什么大巫祝!”

卢院判不回她,抬头深深望了胜楚衣一眼。

胜楚衣挥挥手,“下去吧。”

他待辰宿将太医院两人送走,又到床前掀了帐子,看了萧怜,对茉叶吩咐道:“看好她,等本君回来。”

之后转身如一只巨大的夜枭,直接从天澈宫上飞身而下。

——

上邪古迹深处,黎明之时,一片荒凉,只有几声寥落的虫鸣。

胜楚衣脚步踏过碎石荒草,迎来第一缕阳光,整个人便如从黑暗中蜕变而出一般,眉眼之间的妖颜尽散,焕然满身光华。

他行入一处一人多高的荒草深处,推开两扇石门,拾级而下,进入地宫深处。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甬道,燃着昏暗的长明灯。

那一头传出喋喋怪笑,“你终于来了,你终于还是有求于我了!哈哈哈!”

胜楚衣不语,走到甬道的尽头,一掌推开三尺厚的石门,赫然一间石室,中央一汪水潭,水潭中一只大瓦罐,里面露出一个人头,满头杂乱苍白的头发,乱蓬如野草,那双黑洞洞的眼眶里,什么都没有。

“皇帝陛下,您果然来了,我的未卜先知之能,你终于信了?”

那人在坛子中摇头晃脑,口中说话漏风,却是个没有手脚,满口无牙的人彘。

胜楚衣负手立在水潭便俯视着他,“雅苑巫祝,知道本君为何砍了你的手脚,挖去你双眼,却偏偏要留你一根舌头?”

“哈哈哈……!”雅苑大巫祝又是一阵怪笑,“因为你相信我!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相信!”

胜楚衣眼帘微垂,静默不语。

“皇帝陛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变成了现实对不对?她回来了,而且以你最意想不到的方式回来!怎么样,你不是一直以她的养父自居吗?如今发现自己寻了七年的养女居然就是枕边人,午夜梦回,是不是感慨良多啊?”

胜楚衣依旧不语。

“哈哈哈!你自诩是这璃光的大剑圣,是活着的真神,结果呢?却做出禽兽不如之事,怎么样?滋味如何?”

雅苑的口中,一颗牙都没有,此时狂笑,就尤其恐怖。

胜楚衣蓦然嘴角掀起一抹笑意,抬起眼帘,两眼之中,精光一现,“甚好。”

那罐子中的雅苑巫祝虽是个瞎子,却仿佛看到了那道光一般,赫然一惊,“你!原来你已经……!怎么可能!活人根本承受不住那种折磨!”

胜楚衣向前一步,嘴角那抹笑意更浓,“因为,本君根本就不是人!”

他揪了那乱蓬蓬的花白头发,将人从瓦罐中拎了起来,两眼之中尽是无情的冰凉,“做好最后一件事,本君会赐你一个了断。”

雅苑嵌着两只黑洞洞眼光的脸上,便浮起了几乎是狂热的渴望,“好,终于可以死了,很好!哈哈哈哈哈!”

装着雅苑的大瓦罐很快被蒙上厚厚的幕布,抬上了天澈宫。

胜楚衣始终亲自随行在左右,待到跨过寝殿的门槛时,他抬手重重在那幕布下面的头上拍了三下,“能说的说,不能说的,敢胡言乱语半个字,你会继续好好地活下去。”

瓦罐被安置在床前,所有人退散,胜楚衣掀了纱帐坐在床边,牵过萧怜的手,双手如珠如宝地握在掌心,“既然有眼无珠,就隔着幕布看吧。”

雅苑在那幕布下抬起头,片刻的寂静,之后又是一阵喋喋地低声怪笑,“原来如此,哈哈哈哈哈,原来如此!皇帝陛下,我还是低估了你啊!或者,我还是该唤您一声……”

“闭嘴!”胜楚衣低声断喝,“做你该做的事,做完了送你上路!”

“哈哈哈,不用再看了,她腹中怀的是什么,你心里很清楚,你只不过是想跟我要一个确定,我现在告诉你,皇帝陛下,您猜的一点都没错,哈哈哈哈哈,请问我现在可以死了吗?”

胜楚衣将握着萧怜的手紧了紧,唇边浮起笑意,甚是舒心地吁了一口气,“司命,送他个了断。”

“是!”守在外面的司命应了,带人进来要将蒙着幕布的雅苑抬走。

雅苑在瓦罐中乱撞,“皇帝陛下,你以为一切就这么完了?你太低估自己的对手了!成败与否,都在你不知不觉之间,身在地狱却连心中最后一点光明都没了,您就在地狱深处慢慢享受极乐吧!我与上邪的百万亡魂,在那一头等你!”

嗖的一声,那满嘴漏风的怪声便戛然而止。

寝殿窗外水帘之中,一水滴急速刺穿了雅苑的眉心,由后脑而出,穿破幕布,带出一条细细的血箭,那只幕布下的头一歪,再无声息。

御床外的层层帷幕落下,胜楚衣侧身而卧,倚在萧怜身边,将手覆在她已经稍微有些隆起的小腹上,笑意浅浅,“你还真是总能出人意料啊。”

他敞开衣襟,将全身冰凉的人拢在怀中,把身上的温暖一丝一缕地渡了过去。

寝殿外,传来悯生的声音,“君上,早朝的时辰到了。”

“不去了。”

“是。”

那外面就再没了动静。

他抱着她,合上双眼,将那凉凉的身子向自己紧了紧,牵了她的手,一同覆在小腹之上。

一道淡薄地几乎看不到的绿光,从萧怜的手心氤氲而起,萦绕徘徊,转眼消失不见。

胜楚衣心头,立时有一种隐约的痛被缓醒,从内心深处油然而生,如一片疯狂生长的野草,瞬间铺天盖地。

不惜一切代价,只是为了能再见到她,再看到她笑,再被她萦绕在身旁。

七年前是如此。

七年后,亦是如此。

胜楚衣猛醒般张开双眼,在血海般的花丛深处,他与那只无字玉简又一次做了怎样的交易,所有被刻意掩盖了的记忆如一道惊雷,在心头炸裂开来!

“我的怜怜,我的阿莲啊……”

等到萧怜醒来时,对之前所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她只知道现在是白天,所以这个衣衫不整地抱着自己的,是那个道貌岸然的贱人!

她使劲儿推了推他,“胜楚衣,你想挤死我?让开,透口气啦!”

“既然醒了,就去兰陵泉吧。”胜楚衣起身合了衣,便要抱她。

“你你你……,你还来!你想要我的命!”

胜楚衣无奈,伸了一根手指在她眉心狠狠点了一下,“你那脑子整天都在想什么?”

萧怜抬腿用脚丫踹在他心口上,“你也不看看你整天都干些什么!”

那脚丫子就被大手给抓住了,挠脚心!“让你看看本君每天都干什么!”

萧怜的脚丫子被狠狠抓着,怎么抽都抽不回来,就倒在床上咯咯咯咯乐个没完,“我错了,胜楚衣、君上、叔叔、爹,我错了!”

等到她要笑得快背过气去了,胜楚衣才放了那只淘气的脚丫子,双手撑在床上,长发从背后滑落,俯身看着腻歪在被子堆里,看着他甜滋滋笑的人,声音变得温和而宁静,“阿莲,以后每日午时,日光最足的时候,去兰陵泉的热水中泡一个时辰,这样身子就不会因为炎阳火的亏空而觉得冷了,现在时辰刚刚好,我带你去吧。”

萧怜伸长了两只手,十指交叠在他颈后,撒娇地晃了晃,“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总觉得冷了?你真厉害啊!”

后半句话虽然是拍马屁,却拍得人心里直痒。

胜楚衣身子俯得更低,将额头在她覆着凌乱头发的额间用力地顶了顶,“因为,你肚子里……”

萧怜便睁大了眼睛,几乎是有些期待地望着他,“我肚子怎么了?”

胜楚衣脸上便绽了芝兰玉树般的笑意,一如他十七年前第一次看到她时那般,声音低沉,却有些动情,“因为,你肚子里,有……一条小鱼……”

萧怜倒抽一口气,脱口而出,“鲛人……!”她说完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

之后拿开手,也学着胜楚衣压低声音,几乎是喜出望外,“真的?”那一声,那声音就分外地甜,分外地娇。

“真的,这一次,是纯血的。鲛人先祖生自深海极寒之处,母体胎宫寒凉本是最自然不过的事,平常人族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得起这种极寒,所以即便偶有通婚,也极少会产下纯血的后裔。只有你,凭着炎阳火来平衡体温,才让你和他都得以存活,而且……”他笑着又用额头碰了碰她,“将他滋养地如此强悍。”

萧怜听了个似懂非懂,恍然大悟。

这一日的午餐,萧怜甚是舒坦。

兰陵泉水中,被安置了一张软塌,她便一边半躺在水中泡温泉,一边由茉叶伺候着吃午餐,胜楚衣就静静地陪着。

茉叶跪在泉边,将烤羊排用尖刀剔下,切成小块,那羊肉外酥里嫩地,稍一碰就流出油来,里面肥嫩的肉如化了一般。

“公主,这羊排明火烤得,外焦里嫩,入口即化,您试试。”

胜楚衣从旁道:“给她少吃点肥腻的。”

茉叶:“……”

茉叶又将烧鸭切了小块,沾了梅子酱,“公主,君上将全曼陀罗城最好的烧鸭师傅给招进宫中,以后只做给您吃。”

胜楚衣看着水面上粼粼波光,“她不吃梅子酱。”

茉叶:“……”

茉叶又挑了点青菜,“公主,多吃蔬菜,对孩子……”

胜楚衣:“她只喜欢吃肉。”

茉叶手足无措,“……,君上,奴婢……”

“你出去。”

茉叶:“可是公主她还没吃完。”

胜楚衣夺过筷子,“以后称娘娘,”之后低头浅笑盈盈看向萧怜,“莲后怎么样?”

茉叶听了,两眼一亮,喜笑颜开地跑了出去。

萧怜只顾着吃,“什么莲后?”之后就顿住了,仰头看他,“嗯?”

胜楚衣屈膝坐在泉边,衣袍一角落入水中,便随着水波荡漾。

他切了块烤羊排,小心剔除了上面白花花的多余肥油,只留了烤的松脆的壳和酥烂的肉,认认真真用筷子送到她口中,“千里红妆,盛世大嫁,八个字,始终不敢忘怀,只是,如今人虽然稀里糊涂地接进了大盛宫,却不知该怎样迎娶才算没有亏待了我的阿莲。”

萧怜眼光一收,看向水面,“我们不是在九幽天面前已经拜过天地了嘛。”

又一块酥烂的羊肉送进口中,“九幽天面前,还差一拜,并未礼成。”

“我对掌管你的八千后宫,一点兴趣都没有。”

“八千后宫,给我一点时间,封后大典之前,必叫这大盛宫中,只有你一人,你以后只管着我与孩儿们就是,可好?”

萧怜听了听,之后低头继续吃,不说话。

胜楚衣揉了揉她的头,“木兰芳尊,此生也只对着你一个人,看着你一个人,只疼你一个人,可好?”

萧怜还是嘟着嘴不吭声。

胜楚衣无奈,滑入水中,将她揽过来,重重揉了揉头,“我胜楚衣此生只与你一人生孩子!总可以了吧?”

他说完便自己都嫌弃自己,蹙了下眉头。

噗嗤!

怀中的人就笑出了声,反手将他抱住,“胜楚衣,我就只想做你的小媳妇,每天磨着你,腻着你,一刻都不分开。我不管我们头顶上有多少人,也不管我们脚下有多少人,我只要我身边有你,与你并肩立在一处。就算有一日从这高高的天澈宫上落入尘泥之中,若是与你相依为命,也甘之如饴。”

胜楚衣的手停在半空,忽然神色之间多了一分莫名的诡谲,“那我若是堕入地狱呢?”

萧怜将脸在他的胸口蹭了蹭,“那我就下地狱,将你拉上来!”

胜楚衣的手落在她的背上,“好,可若是拉不上来呢?阿莲,如果那样的话,你就留在地狱陪我吧……”他的笑在日光之下,莫名地妖异,将她紧紧的抱住,与其说是珍而重之,不如说是圈禁了起来,生怕她逃了。

萧怜伸手将他推开,“以后不准离我太近。”

“……”胜楚衣无奈,“好,都依你。”

他退后一步。

“还有!不准离我太远,不然我会没有安全感!”

“……”胜楚衣艰难地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好……!”

说完这个字,他就有点后悔了,因为萧怜的眼中那一抹狡黠,他实在是太熟悉了,一定是又进了她邪恶的小圈套了。

果然,太阳一旦敛尽了光辉,原本端然神圣的人就变得魔魅邪性,从吃晚饭开始,就不停地往萧怜身上凑。

可那脸还没凑近几分,就被小手糊了上去,“走开!白天答应我了,不准离我太近。”

“……”

胜楚衣转身出去凉快一下透透气。

“回来,不准离我太远,我会没有安全感!”

“萧怜!”胜楚衣满身凌乱,无从发泄!“你给我等着!”

萧怜挑挑眉,啊呜一口,一大块红烧肉,“嗯,真好吃!”

次日,朝堂之上,一道圣旨,昭告天下,封朔方云极公主为帝后,号“莲”。

封后大典,定在帝嗣降生满百日后举行。

萧云极在大盛宫受独宠,已是整个东煌皆知之事,太华帝君手腕强硬,态度坚决,偶有非议,也无需他开口,便早有悯生于前朝,弄尘于宫闱,给老老实实镇压了下去。

加上她本在西陆就已声名煊赫,如今东煌的皇帝抢到了整个西陆谁都抢不到的公主为后,倒也是件颇为脸上有光的事。

——

朔方,萧兰庸寝殿之内,沈玉燕手里捏着密报,立在龙床边,看着宁妃一勺一勺给萧兰庸喂药。

萧兰庸这一个多月的卧床,早已形销骨立,面目全非,气若游丝。

等到连咳带吐将一碗药好不容易喝完了,沈玉燕便挥了挥帕子,对宁妃道:“你先下去吧,本宫还有要事要与皇上商议。”

宁妃是看着萧兰庸从长大的,也是打心眼儿里心疼他、关爱他,便壮了胆子,“皇后娘娘,陛下今日精神不大好,有什么事,不如改日再说吧。”

啪!

一记耳光!

将宁妃那张丰满地有些圆的脸打偏了。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本宫?本宫与皇上之间要说什么,什么时候说,轮得到你一个贱婢出身的妃子插嘴?”

宁妃被打得半张脸印了五指印子,泪珠在眼眶打转,只好低头告退,跑了出去。

沈玉燕等她走出去,门口的宫婢关了门,这才挪了两步,傲然俯视萧兰庸。

“皇上,感觉如何?”

萧兰庸有气无力地白了她一眼,已经懒得开口。

“陛下不要这样对臣妾抱有成见,臣妾所做的一切,也只是为了自保而已。”沈玉燕甩了甩手里那张纸,“而且今日,臣妾是专门来向陛下报告一个好消息的。”

她摊开那张纸,“九公主,东煌封后。”

短短七个字,萧兰庸听了,原本已如死鱼般浑浊的眼睛,果然重新亮了起来,嗓子中发出虚弱垂死的笑声,“朕的怜儿,果然不负众望!沈玉燕,你就静候东煌的铁蹄,踏平璇玑城吧,朕的皇位,始终是怜儿的!”

“是吗?”沈玉燕奇长的鲜红指甲捏着那张纸,在萧兰庸面皮上甩了甩,“老头子,忘了提醒你一件事,你是不是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萼儿了?你心里只惦记着萧怜,可有过半点我萼儿的影子?”

萧兰庸沉沉闭上眼睛,“朕的心中,只有先皇后,也只有先皇后所出的皇儿,才是朕的嫡亲骨血,不论男女,萧怜,都是朕唯一认可的皇儿!”

啪!

“老不死的!”沈玉燕一个巴掌扇了出去,气得心口起伏,“一样是嫁你为妻,我为你生儿育女,她却只给你生了个假的皇子!你视我的一双孩儿如无物,却将她生的那个死丫头时时刻刻放在心头!萧兰庸,你有眼无珠,活该你有今日!”

萧兰庸的脸被扇向一侧,已经无力转过来,只是垂死地躺着,面皮上竟然浮起笑意,“朕的怜儿,必会回来!”

“你做梦!”沈玉燕将手中那张纸重重糊在他脸上,用力地摁住,“我现在就老老实实告诉你,萧怜已经死了!泛天尊亲自派人出手,千渊太子做了顺水人情,她被人先奸后杀,凌虐到死,最后尸骨无存!而坐着东煌的喜轿,千里红妆入了大盛宫,如今即将封后的,是我的女儿萧萼!九公主,萧萼!”

萧兰庸被她摁地气息困难,却无力挣扎,一双眼睛瞪得无比之大!

“怎么?惊喜吗?意外吗?萧兰庸,你连最后一点指望都没有了!你死后,素儿称帝,有泛天尊的扶持,他在圣朝必将所向披靡,而我们的萼儿,将母仪东煌天下,整个璃光,最终都是我沈玉燕的!而你,你这个看不起我们母子的老男人,最终就只配做一滩黄土之下的烂泥!”

她隔着那张纸,狠狠地摁着萧兰庸的口鼻,直到那原本就只剩下一口气在的人,双眼之中最后的憎恨的光也消散不见。

沈玉燕这才抬了手,在一旁的灯烛上烧了那张七字密报,慢悠悠、懒洋洋道:“来人啊,皇上,殡天了。”

——

朔方皇帝驾崩,萧素登基称帝,沈玉燕为皇太后。

七日后发丧,举国哀悼,西陆各国国君均遣了使者前来吊唁。

神都那边,亦派了弥生尊前来致哀。

他向萧兰庸的灵柩上了一炷香之后,便不动声色地立在了千渊上首。

“笙儿啊,你师父想念你,想念得紧啊。”

千渊微微欠身致意,“谢尊上提醒。”

“若是有空儿,不如随本座顺路拐个弯,去神都看看他,你这一个多月都没露面,泛天尊他十分不习惯。”

“笙还有诸多军国大事需要主持,有失为人弟子之孝心,请尊上代为向师尊致歉,待诸事妥当,自会赴神都请罪。”

弥生将手揣在广袖之中,头向他一侧偏了偏,“你可是还在为萧怜的死,生你师父的气?”

“笙不敢。”千渊立得笔直。

“嗯,本座也相信,千渊太子在一个已经死掉的丧家之犬和至高无上的师尊之间,明白如何取舍。”

“尊上教训的是。”

千渊从头到尾,没有一丝情绪,弥生就觉得自己吃了个软钉子,十分尴尬。

吊唁的仪式十分漫长,他百无聊赖,想了想,又道:“前几日,边境传来一份密报,刚巧本座陪泛天尊上下棋,就不小心看到了。”他附到千渊耳边,“九公主在东煌封后了。”

千渊的眼光骤然一晃,之后又瞬间恢复了平静,“可喜可贺。”

弥生诡秘一笑,“是啊,可喜可贺!尊上与沈玉燕合作,只动了一颗废子,不肖二十年,不费一兵一卒,就有望夺下东煌的大好江山,实在是可喜可贺啊!”

千渊面容略略有了一丝冷笑,“可惜了大好河山啊。”

弥生也是意味深长,“是啊,可惜了大好河山,呵呵呵呵。”

发送了萧兰庸,千渊回了行馆,一进门,守在里面的人就知道主子心情很不好,一溜水儿地避让地远远地。

可偏偏一个小团子,见他回来了,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人还没到近前,就被千渊伸手抱起举了个大高高,之后又很快将她放了下去,背着手弯腰与她对视,“本宫刚从不好的地方回来,满身晦气,棠棠乖,先自己玩,待本宫沐浴之后,再陪你玩好不好?”

梨棠仰面眨眨眼,“好哒!”

千渊是个很迷信的人,向来相信神鬼之说,所以参加过丧礼,必是要将这一身的晦气给去了。

他褪了衣裳,入了汤池,浸在布满涤荡污浊的香叶池水中,闭目养神。

她封后了。

为什么?

她要去找胜楚衣才对,为何会入宫封后?

是失了功夫,逃不掉,被迫的?

萧云极不愿意做的事,这世间谁能强迫她?

除非有人以她的孩子相威胁。

千渊闭上眼睛,越想越多,却宁愿什么都不去想。

忽然,他的眼睛猛地张开,还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她要找的人,就在大盛宫中!

能让她心甘情愿下嫁的,唯有胜楚衣!

忽然,扑通!

水中落入一物!

之后噼里啪啦一顿水花四溅。

等到那物体被拎起来,却是水淋淋,可怜兮兮的梨棠。

“棠棠!第五次!”千渊沉着脸,想将她给扔了,可又这么小,扔坏了怎么办,只好回身将小落汤鸡放在池边,“出去换衣裳!”

哇!

梨棠坐在池边就开始放声大哭。

“棠棠要洗澡,棠棠要洗澡,棠棠跟爹爹洗澡,棠棠跟殿下洗澡……哇!”

“你是女娃娃!”千渊半截身子泡在水里,瞪着眼睛,浑身气不打一处来。

可他越是生气,梨棠就哭得越凶!

“棠棠跟爹爹洗澡,棠棠也要跟殿下洗澡,哇!”

萧怜!你到底给本宫留下个什么烂摊子!

千渊疯了,对着外面怒吼,“进来个人,把她给我拎出去!”

白圣手连滚带爬闯了进来,抓了梨棠就走。

梨棠哇哇地哭,千渊又看不过去了,“你轻点!弄疼她了!”

他气得抬手砸了一池水花,满头满脸乱七八糟!

本宫到底欠了你们娘俩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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