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下来,清尔已经大致清楚了府里的人员构成。
有师父,三位长老,还有连她在内的十三名徒弟,除此之外,听说府里最偏僻的地方还住着一个十二岁左右的小男孩儿。
没有人知道他准确的年龄,听仆从们说,那孩子是两年前小姐在路边捡到的。
清尔心里嘀咕:没想到这身体的前主人心里很善良嘛。
绿璃插上话:“这孩子自从来了府上就不声不响,长得倒是秀气可爱,可偏偏要独住,还说越偏僻越好,便去了那么个地方。不用人惦记,也不常出来,总是呆在他那个小院子里。”
清尔听了便撇撇嘴,看来是个“宅男”,不是府里什么重要人物,于是便直接忽略掉了。
这一日清早,阳光明媚,鸟语花香。
清尔也一反往常的早早梳洗出了门,直接踱去了云端的留仙园。
那两个贴身侍卫清尔已经熟络了,一个叫知远,一个叫明锐,实际上都是云端手下得力的护卫,年纪虽轻,但是随皇军上过好几次战场,实力还是不容小觑的。
只是清尔不明白,在这么安宁的云府上,为什么云端要派他俩来保护她呢?
如果是担心有危险的话,那么其他人身边为什么没有派人?
如果是担心她会溜走,用这两个也实在是太屈才了吧。
她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师父大人葫芦里埋的什么药,只是身边跟着这两个人,行事不便,要想溜出去更是难上加难。
看来打算逃走的事情还是过两日等师父放松了警惕再说吧,清尔不慌不忙地想。
“耗”这个事儿是她最擅长的,因为不用动脑子,懒懒散散地等待时机便可,这样也不会辜负大好春光。
人生得意须尽欢。
这是她言清尔的座右铭,无论哪个时代都照样适用。
所以,清尔前一天听见绿璃白苓一干人讨论府里的酒会,今日便早早起床,还特意挑了一件绛红色的百裥裙,穿起来衣带飘飘,很是引人注目。
毕竟是要与才子们相遇,自然不能太朴素。
只是临行前绿璃的脸色有些为难:“先生交代让小姐好好休息,这两日不要到处闲走。”
清尔边学着一些雅士们往腰间系着一块玉佩,边抬起头来斜睨了绿璃一眼。
“什么叫闲走,你们小姐我这是要去陶冶情操,净化心灵。”
言罢她朝白苓点了点头:“一会儿你陪我去留仙园吧,看你稳重些,要是带绿璃这丫头去,她非得时时刻刻拆我的台不可。”
知远和明锐在门外听到不禁偷笑了几声,声音不大,却把绿璃闹了个大红脸。
清尔居住的初水阁离留仙园大概小半截山坡的距离,她们走了半柱香的时间便过去了。
门口有两个童子模样的少年守着,看到是清尔一行,所以并没有阻拦。
园子里寂寂无人,清尔差点怀疑自己得到了一个假消息。
直到推开内室的门,她才明白,这所谓的酒会,也就和一个小型party差不多。
里面的谈话声音立刻戛然而止,一共八九个人齐齐扭过头来看向清尔,眼神也是各异的,有的平淡,有的疑惑,有的含笑,有的却诧异中带着些阴戾。
清尔不动声色地走到上座,然后一屁股坐到云端的身边,对着在场的人们一挥手:“大家不用管我呀,继续喝酒聊天,我就是来凑个热闹。”
一帮人面面相觑,最后一齐把目光投向了云端。
云端显然也没有料到清尔会来,他皱眉低头看去,正对上一双清澈的眸子凝视着他。
他望进她的眼底,根本捕捉不到一丁点忧愁和痛苦。
那双褐色的瞳孔单纯得没有一丝杂质,就那么直直地看着他。
云端心里的涟漪微动,叹了口气,终是没舍得赶清尔走。
酒会确实应在空旷的院落里摆席,而他们在屋子里进行,其实只是借了办酒会的名义来商讨一些较为机密的事情。
清尔贸贸然进来,必然引起了惊动,更何况,之前她与那个不愿意提名字的人……
见云端松了口,那些人也没有再坚持。一个华衣公子谦恭地点点头,道:“先生可知,前不久朝廷下诏所有流民遣返回故乡,引起了部分骚动,导致近日以来雍州浪人王如,侯脱等人在江淮间起兵,听说石勒前来更是与之勾结在了一起,实力不容小觑。”
谁知云端并没有抬头,“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那位华衣公子一时说不出话来,面色一阵红一阵白,清尔这个看热闹的只能憋笑。
另一个穿着官服有些年迈的长者叹气道:“近日朝中千疮百孔,似乎已经是回天无力了,再说匈奴族的势力愈发扩张起来,皇宫里却是一片歌舞升平,就是先生也救不了这国了……”
清尔拈起盘子里的果干嚼着,饶有兴趣地看场面陷入了僵局,她下意识地转了转头。
忽然想起,那次知远告诉她此时正值永嘉四年,当时她只料到是古代,并没有多想,但现在细思起来,不觉冒出了一身冷汗。
永嘉四年就是公元310年。
竟然正处于三国乱世之后的西晋时期!
历史书里著名的八王之乱此刻大概也才刚刚平息。
嘴里甜甜的果干瞬间味同嚼蜡,清尔的心底冒出一个声音在哀嚎:自己穿越得不早不晚,偏偏就穿在了中国历史上最为动乱的时期,天天烽火狼烟,战乱频繁,这叫她怎么畅游山水,纵享青春年华呢?
察觉到身边的人皱成苦瓜的脸,云端淡淡一笑,复又抬头望向众人:“诸位可能不太清楚,我早在一年前便已退出朝政,现在不过一个山间的闲散农夫,又怎能随意插手国事呢?今日宴请大家,纯粹为了喝酒,还是不提朝政罢。”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字字掷地有声,颇有震慑之势。
提起退出朝政一事,在场的官员们都有些羞愧,之前云端兢兢业业地当司目使,总是游刃有余地把世家大族的把柄牢牢抓住,神不知鬼不觉地交给皇帝置办,才使风雨飘摇的王朝支撑了十几年。
可是不久前皇上听信奸臣谗言,先是驳回了云端的上书,导致抵抗匈奴大败,后又赐兰犀一族灭门。
如若不是兰茵有他的庇护,瞒着宫里的耳目悄悄保住了命,他们今天根本没有机会见到云端,作为这朝中的一份子,面对他还是极为汗颜。
清尔偷偷瞧了一眼身边眉目俊美的男子,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官员,到底还是应该属于山水,属于风流,像竹林七贤一般,即便醉生梦死,也比为国殚精竭虑而死要好。
不过他也绝对是睿智的。
在彻底卷入朝政纷争之前果断抽身而退,既保全了性命,又远离了利欲熏心。
也难怪自己在历史书中从来没见过司目使这个职位,原来竟是昙花一现,早早凋谢的一个“隐身”官位而已。
年轻风流的才子们呢?清尔的眼神在其间寻寻觅觅,最终失望地收回了目光。
都是些官员老臣,她一脸不屑。
既是没有帮助自己逃离府中的人,这场酒会她便没有心思再听下去了。
清尔正要偷偷溜走,下首席位的客人们也开始纷纷离席,虽然举止还算端正,但面色却不太好。
想是要请云端出山,但却碰了一鼻子灰,确实怪可怜的。
清尔怜悯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心下有些不忍。
当面对一个昏君的时候,朝中的忠臣们是最为无辜的。他们兢兢业业,鞠躬尽瘁,为国家奉献了自己所有的热血。到头来换得的却是国破家亡,马革裹尸。
如若她记得没错的话,大概明年,也就是公元311年,永嘉之乱爆发,都城洛阳就要彻底陷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