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5章 五勺肉沫

这一天。

是楚襄羽来长安第三年里普普通通的一天。

像往常一样。

傍晚时分，夕阳西照。

楚襄羽从小宅出来，走向吃面的地方。

此时堪堪入秋，风中泛着凉意。

楚襄羽衣衫单薄，但他并不在意。

他走得很慢、很稳，悠悠然。

也不知发生了什么，街头巷尾多了很多铁面甲士。

甚至还有玄甲铁骑出没。

这是难得一见的景象。

普通的百姓对那些铁面甲士和玄甲铁骑显然畏惧得紧，纷纷躲着走。

楚襄羽却是一点也不在意。

哪怕只在咫尺之畔擦肩而过，也安然如初。

就这样，他很快走到了吃面的地方。

那里，是一条不宽不窄刚刚好的巷子。

巷子，叫飞花落。

之所以会叫这样的名字，是因为巷子两边的院落里都种着很多的树。

那些树，很高，会撑开亭亭如盖的的枝叶，洒下荫落，绽开花朵，营造出幽远宁和的氛围。

而彼时，正是初秋，自也有不少花木开枝散叶。

巷子里，除了地上飘满的叶与花，还有许多小铺子。

卖小玩意的，卖小吃的，卖字画的，比比皆是。

面铺自然也不止一家。

不过，楚襄羽去的，总是巷子最里头那一家。

那家面铺不大，布置也不华丽，充满着烟花气。

面铺前头，有唯一一株栽在巷子里面的老榆树。周围摆着的几方矮凳矮桌就是为来这吃面的食客准备的。为此，面铺老板没少和对面的书铺老板吵架，因为那书铺老板总说这些桌凳离书铺太近了，不仅占着位置，还把灶炉间的气息带到了书铺这边，污了这满屋书香。每每听到这些话，面铺老板总会嘲讽其人迂腐的可以。而且他脸皮厚，也不会为了这几句话真的就撤掉那些桌凳。

说起来，面铺老板也是个有意思的人。

他身材微胖，很是富态。为人不算老实，会耍小聪明，卖面的时候没少偷斤短两，交租子的时候想着法子混。不过，他仗义是真的，飞花巷的人都知道，楚襄羽也知道。他不止一次给楚襄羽送过东西，也是唯一一个不忌讳楚襄羽的家是凶宅、有时候闲下来就会带着酒去看望楚襄羽的人。他着实帮了楚襄羽不少忙。这好像倒也不奇怪。毕竟楚襄羽在他家面铺吃了三年的面。

他的姓不多见，钟离。

他的名却很常见，铁。

钟离铁。

对楚襄羽真的很铁。

楚襄羽来到面铺前，稍稍顿了顿，然后轻车熟路地来到老榆树下角落里的那个位子。

他一直坐着位子。

三年也几乎如此。

说是几乎。

是因为偶尔来的时候有其他人坐了那位子，他也不会真犟得像驴一般去抢，而是安然地去做别的位子。

在走到那位子的过程中，偶尔会遇到熟悉的食客，楚襄羽也会温润地打招呼。

他方一坐下，钟离铁就擦了擦围裙跑过来，搓了搓手，眯着眼笑道：“小羽子，今天来得挺早呐。”

楚襄羽微笑点头：“还好。”

钟离铁摇头晃脑道：“跟以前一样？”

“这次肉沫多些，要三勺。”楚襄羽淡然道。

钟离铁却是有些惊讶了。

他拍拍手，笑眯眯地说道：“三勺，这是过年了么？”

楚襄羽搓了搓手，望掌心呵了一口气：“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开开荤，多吃些。反正三勺和一勺，也不差多少钱。”

“啧啧，真是少见。”钟离铁仰头笑了笑，蒲扇般的手拍了拍楚襄羽的肩膀，“好，既然连小羽子都突然想开了，那咱也大方些，给你来五勺。”

楚襄羽微笑点头：“好。”

钟离铁笑着走进了铺子里。

楚襄羽端坐在矮凳上，像往常一样静静等候。

如果后来发生的，也像往常一样。

那他应该很快等来一碗面。

那他应该慢条斯理地吃完这碗面。

那他应该和钟离铁闲聊几句后就会悠悠然走回家。

然而。

一切的条件是。

像往常一样。

这个傍晚。

注定和往常不一样。

楚襄羽刚坐下没多久，就有一个人往他这边走来。

那人穿着和街上的玄甲铁骑一般的甲胄。只不过，玄甲铁骑甲色为黑，他的甲，却是淡青色。他也戴着墨色的面甲，看不清是何等面容，但一双眸子确实是冷厉无比。就像草原上盘旋空中的苍鹰，就像夜色中驰骋的孤狼。他的腰间有一柄极宽的剑，置于古朴的黑色剑鞘中，虽在鞘中，却是意蕴凛然。

一看，便知是军中存在。

并且不是寻常的军中存在。

他一出现，飞花落里都稍稍安静了些，那些百姓带着恐惧的目光向两边靠了靠。

当他走到面铺前，那些食客都畏缩地停止了吃面，竟好像不太敢有多余的动静。

楚襄羽却似乎并不太在意，只是静静等候着。

等候着加了五勺肉沫的面。

那青甲人走到楚襄羽边上的时候，钟离铁也刚好捧着面走到了近旁。

钟离铁嘴角抽了抽，悻悻然将面放到矮凳上，朝楚襄羽挤眉弄眼了一会，然后便干笑着退开去：“两位慢聊。”

青甲人没有在意钟离铁。

他看着楚襄羽，挑了挑眉：“今天似乎加了不止一勺肉沫。”

楚襄羽将碗环到面前，轻轻吹了几口气，淡然应道：“足足有五勺。”

“哦？”青甲人失笑，“怎么突然加这般多？”

“高兴。”楚襄羽拿起筷子，旁若无人地挑起面来吃，边吃边说。

“高兴？来长安也是高兴？”青甲人抱起肩，微微仰首，透过老榆树枝叶的碎隙向天空望。

“来长安，是因为不高兴。”楚襄羽大概觉得面汤的鲜味还没有散开，又用筷子拌了拌。

“是因为不高兴？”青甲人重复了一下，嘴角浮动起意味深长的微笑。

楚襄羽没有答话，继续吃面。

青甲人也不在意，问道：“现在可还高兴？”

“我当然高兴，吃五勺肉沫的面。”楚襄羽看着面，有些憨憨地笑了笑。

青甲人摇摇头：“你知道我所指并非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