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慧极必伤。
龙钱在金钱镖和甄幕年二人的合力训练下，虽然于短短五年，就由一条极适合他的路，从一个半点武功都不会的普通人，走到了许多江湖人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高手层次，但是他若想进入宗师之境，却绝非易事。
这便是因为他心思过重，思虑太多，很难在空明的状态中得到精气神三者的统一。
或者说，正是因为他远超常人的记忆力和思维运转速度，造成他在收束心神时，难度更大。
龙钱也没料到，他竟然会在一轮并未完全圆满的圆月下，在精气神三者都不甚完满的情况下，体会到空明之境。
不过既然机会已经自己跳到他手里了，那自然要好好抓住，龙钱守得灵台清明，盘膝席地坐下，于并不完满的状态中，感受着所谓的心意如一，照见一轮将满未满的明月。
龙钱并未抱着突破的念头，只是体味着这种思绪平静安宁的状态，以往起伏不定，反应迅速的念头，此时俱都沉于其下，偶有跃起，也如一尾尾金色的游鱼越出湖面，转眼有迅速沉于平静的湖面之下。
在这种状态下，以往都是受着精、气二者弥补的神，与精、气互相勾连，三者圆融如一，可互相转换，渐成循环。
金钱镖所传授的功法，并非七杀阁那一套，而是一门没有任何攻击性，注重循环，强调生生不息的养生功法。
以这门功法所蕴养的内力，要进阶，就要理解各种循环，比之其他功法，最难之处便是要记忆九九八十一套大小循环轨迹。
然而这最难的一步，对龙钱却当真是再简单不过，可称是为龙钱量身打造的一般。
运用这套功法，龙钱的精气神三者一早就可以通过运功互相弥补，以缓解他用脑过度可能导致的早逝危机。
而此时，象征宗师一级的循环有了运行的趋势，龙钱早已烂熟于胸的行功轨迹，便顺势运行起来，以推动这种精气神三者之间的转换与循环。
此时的龙钱，难得处于完全对外界没有警惕的状态，或者说，他对外界唯一的感知，便是那轮明月，其余他者，早已分不出心神去关注。
所以他便不知道，围绕着他，有两拨藏于暗处之人，正远远对峙着。
一方正是去而复返的皎月等人。
天惠本来准备找人回来给龙钱带路，结果却得知龙钱似乎正在突破的消息，当即通报了皎月。
皎月心头一动，便回来了。
她一开始其实没有要怎么样，毕竟谁知这是不是那个心思九曲十八弯的龙钱的一次试探呢？
然而她到了之后，本来准备观察一下龙钱的状态，却看到了一个包得严实的黑衣人，在龙钱的另一侧，和她一样暗中观察着什么。
这让皎月莫明有点心里发毛，下意识就和那行迹鬼祟的人对峙起来。
那黑衣人似乎也有点摸不清皎月等人的立场，所以一直维持着警惕的状态，但是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推移，他知道不能继续等下去了。
皎月心下警惕，就见那黑衣人身形一动，就似是月下一道幽影般，诡异莫测地接近了龙钱，其速度之快，身法之不可琢磨，让皎月吃了一惊。
好在皎月和天惠等人也不是吃素的，一见这黑衣人有了动作，天惠等人便也迅速向龙钱的方向靠过去，一道道白色的身影竟好似能溶于月色一般，只一眨眼，就接近了盘膝而作的龙钱。
皎月身法却与他们不同，是与左琼仙一脉相承的仙姿月韵，飘然轻盈，稍稍落后于天惠等人。
并不是她的速度比天惠等人慢，而是在反应上，她略慢了半拍，她是在天惠率先冲出去后，才起步的。
她心头略过一丝微妙的违和感，然而不待她深究，这一次的落后，却让她发现，天惠等人的身法，和那黑衣人的，竟有异曲同工之妙。
皎月心神微动，一个猜测在她脑海中一闪而逝，不过她现在没空去深思这个猜测了，她看着那黑衣人，面色已瞬间冷了下去。
只见那黑衣人的身体忽而舒展，忽而曲折，做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诸多扭曲动作，一阵乐音一般节奏轻快的机括声随之响起，无数细小暗器密密麻麻地自他全身上下弹射而出，直袭向天惠等人和龙钱。
此时跑在最前面的天惠还离龙钱有两步距离，落在最后的皎月自然更远些，心中微惊，却也无计可施。
皎月心中暗叹，虽然龙钱就这么死了的话，对她也算是好事一桩，但想到这样一个双商都挺高的合作者就这么死在这里，死在一个不会引起轰动的时刻，还是觉得有些遗憾。
天惠心中一紧，腰间长剑已然出鞘，却怎么都不可能救得了看似近在咫尺的龙钱了。
她还是差了一点。
难道，龙钱的命，便该绝于此吗？
月已西倾，如水的月华下，盘膝而坐的龙钱身边，一抹抹缥缈不定的流光，倏忽亮起。
皎月觉得自己像是眼花了，不然……她怎么似乎瞧见了那传说中的帝流浆？
月华之精，谓之帝流浆，凡物得，则可成精，凡人得，则可窥道。
然而那缥缈不定的流华，并非是那人人欲得知的帝流浆，而是阎王的催命帖。
在流光缥缈的闪动中，袭向龙钱的细小暗器俱都被打落下来，而与暗器掉落之声一同响起的，便是重物落地之声。
那道黑影，已然仰倒在地，一股血腥味慢慢扩散开来。
然而此时，却未有一人去关注那黑衣人。
天惠等人和皎月的目光，俱都集中到席地坐于那处的龙钱身上。
月光下，青年平凡的样貌，似乎都多了三分神秘莫测。
龙钱慢慢睁开眼睛，露出一双幽深的黑眸，那是月光似乎都照不进的深渊，这双眼睛，彻底让龙钱的气质暗沉起来，竟叫人不敢对视。
皎月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唤道：“龙公子？”
龙钱墨黑的眼珠儿微动，看向了皎月。
皎月心里一紧，却见龙钱缓缓牵起嘴角，一抹暗红顺着他的唇边滴落。
透不进月光的黑眸，月色下显得苍白的脸，诡异莫名的微笑，唇边暗红的血液。
这一幕在冷冰冰的月色下，显出一种难言的恐怖。
皎月咽了口唾沫，不禁移开了目光，然后就发现天惠等人的反应似乎一般无二。
正在气氛往惊悚片的方向一路狂奔之际，一道有些低哑的轻笑声突然响起。
皎月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就见龙钱竟然笑出了声，一股股暗色的血液自他口中流出，使他的笑声变得十分奇怪。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龙钱的笑声越来越大，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回荡在空阔的湖边，他越是笑，空气便越是凝重。
他笑了好一阵，皎月等人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既不敢出言打断，也不敢抬脚离开，只能站在越发湿冷的湖边，感受着一阵阵不知从何而来的阴风吹拂。
龙钱好不容易才笑够了，神情也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下颌上虽还滴着血，但面色已经极是正常的模样。
皎月估摸着这是发泄完了，想也知道这是突破时强行出手，估摸着受了内伤，也不知有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这要是能半点不意外的淡定接受，那就不是心思深沉，而是心理有问题了。
虽然从刚才龙钱那个表现看，他心理到底有没有问题还真不好说。
皎月稍稍松了口气，却完全不想留下好奇一番那黑衣人是谁之类的，只想赶紧告辞，然后离这个龙钱远一些。
就在她准备开口时，就听龙钱用那低哑的嗓子念道：“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忧从中来，不可断绝啊……”
龙钱望着明月，感慨似的叹了这么一句，旋即利索地站起身，冲皎月一抱拳，不好意思地笑道：“抱歉啊，让皎月姑娘见笑了，不知姑娘通知沈家主没有？龙某不慎于沈府这等灵秀之地杀了人，还希望沈家主莫要怪罪才是。”
说着说着，他面上当真露出忧心忡忡地神色，乍听有礼的言辞中，却透露出某种令人汗毛直立的冰冷。
皎月虽早就习惯了这江湖里三天两头死人的情况，但面对龙钱这番话，还是心情复杂，很想问问龙钱，你不关心一下那个黑衣人吗？
当然，事实上她更想让龙钱把下颏上的血擦干净再说话。
刚刚那样看着很可怕，但是龙钱现在这样顶着一张不停滴血的脸，若无其事的说话，也很可怕啊！
龙钱淡定的无视了皎月含义丰富的视线，只是又问道：“皎月姑娘，你通知沈家主了么？”
皎月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好在她一贯脸上表情就冷，此时并不太违和。
龙钱松了口气：“那就好，想必沈家的人也快到了。”
他话音未落，远远的，几点火光便映入众人眼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