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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做不到的事與倦怠感

福本心裡一陣焦躁。那男人就是長大後的右津,可這怎有可能,夥計在魚尾村裡已明說右津被馬戲團捉去並將其殘殺,他卻活生生地出現了,還與羽衣子互相抱擁,提起她的腰又轉圈圈,這人面色紅潤也不像鬼魂,真是怪了。

一切都好,羽衣子。右津的青春容顏依舊,他似乎從雷格巴的夢魘中榮耀回歸了,不見一絲壓力。這樣啊,原來羽衣子已心有所屬。福本的眼皮降了一半,她有太多選擇了,無論是八方聯盟或是身後的男性,表面上跟夥計互動親暱,如今又與右津卿卿我我,他愛羽衣子,不過大概是單相思,因為每一種排列組合裡都沒有那個半魚人的小孩。以及,最悲戚的一點:唯一一次向他表白的人是個男扮女裝的傢伙。「我才二年級,戀愛運就這麼不順,福本家要斷後了......」

腦子裡深奧的問題正打轉,四周忽颳起暴風,充滿整個空間的「海水」沖向福本,他感覺自己快站不住腳,形形色色的鯷魚鑽出泥土分開眾人,蠟筆色塊的魚身精雕細琢,魚的尖嘴一如要突破天際,開開合合魚鰭的裙帶亦隨風飄。福本兩手交叉著擋住面前的渦流,馬步越蹲越低,幾個水泡打來逼他後退,異變還未落幕,此刻上演的是接續。魚群非我能號令,在這節眼上還出來作亂,一定是受到了人為的刺激,可誰會給自己找麻煩呢。水流中羽衣子的髮辮一高一低飄著,她搭著右津的肩發出撞鬼般的高音,右津的表情早麻木了,僅是靜靜地看著新的一幕鬧劇。

海水翻攪至定點後漸趨穩定,藍色迷霧的水裡一人踏著影子走來,金髮飄舞,滿帶著殺意與敵意走來,塗鴉牆似的橘紅休閒衫也跳起戰舞。太史郎。福本想情況有變,不可不逃,愈快跑之時雙腳一軟,死定了。「又想來阻撓我的戀情嗎?......你跟羽衣子倒是挺親密的嘛......阿右......」夥計隨後趕到勸阻他不能大鬧市街,太史郎才不管,一聲喝斥讓他退一邊去。他抓著福本的衣袖。「不用跑,小傢伙,你見到的這些都是你自己出的亂子,我只是......稍稍激發了它一下而已。」福本害怕的同時水依然怒號。

水蘊草自地磚的間縫猛地抽高,眼神黯淡的魚頭尾接齊,於他的腳邊拉成一個六角形,空中游移的魚一不注意成了一團皺巴巴的錫箔紙,與活跳跳的魚交錯著游動。水龍捲急速升起包住太史郎,一種極陰暗的馬達的運轉噪音大張旗鼓,水勢向上翻起他的瀏海露出剛強的柳眉。「太史郎洗衣機開始朝洗衣槽注水啦!不快遠離,則我們都會被震垮......」夥計拿兩根手指塞住兩個耳洞,圍裙左右飄動,天是一片灰,比煙囪排出的煙灰還灰,風也從不聽話。

「我總算知道了,什麼事不順你的意進行,你就遷怒我們,還想以武力解決,羽衣子嫁給你豈不是太可憐了!」福本對著氣頭上的太史郎發出一聲怒吼,風暴中心的他不是被風撕裂就是被捲至高空再摔落而死,可這四人的心結再不找個時機解開,他們自身也將越陷越深,不,在那之前太史郎會吃了眾人,福本把命拚可是曉以大義。等等等,不要點破啊,福本,待會被殺頭的是我。動著嘴的夥計雙手不停揮很是不安。「既然都放出重話了,那我也沒必要再假裝下去了,大鯢。」太史郎舉著鐵鍬對準福本說道。

老早就有大鯢復活的風聲了,你真以為你藏得住異形的氣息?你啊,騙我這老鳥仍嫌尚早,小心了,因為我把你視為眼中釘不是一天兩天的事。福本吞嚥口水但口水已乾涸。他什麼時候發覺的,一路上我沒告知過他,也並未讓他聽見我與他人的對話,難道是......咱倆見面的第一眼他就做足功課了嗎。好可怕好可怕。「我不會傷害你,眼前我得對戰更大的敵人,也就是......那個星星眼的笨蛋。」

洗衣機的聲音把一切慘烈的景象阻絕在外,地上趴著的羽衣子雙手扣著土石,十道抓痕愈拉愈長,如此的旋風應會讓地表盡毀,她叫著太史郎的名字,而馬達又蓋過她的呼救聲。「你力量的本質果然只有『破壞』,此地棲息的異形被你這麼一震,都天翻地覆了。」右津穿過風穿過溼冷的霧氣,指尖生出條綠藤又向上長發出一朵七瓣的結晶花,迎著太史郎的臉開放,他輕輕哼了一聲,帶著同樣的怒氣吐出一句話。「你想讓我們重修舊好?」「兄弟,我不打算和你打,連我們之中任何一個對上你的勝率都僅有一兩成,不拉住你,難道要放任你去攻擊平民老百姓嗎?」太史郎一揮圓鍬,那花的結晶便碎了一地,霧更濃,整片大地降到近乎下霜般的寒冷,天色抑鬱得可以殺人,腳下的泥土凍得一片青藍綠。

本該翱翔著的魚一條一條自天上落下,僵成紫色還鋪著冰霜,順水流旋轉的沙丁魚群圓筒也結成大冰塊,砸落天際,兩人在魚屍的環繞中僵持。羽衣子是大家的,你不能爭。右津垂下手臂大聲喊。「玩伴可以分享,但伴侶只准有一個。」龍捲再起,風沙刮著右津的臉孔,他運著掌勢召喚四面四個玻璃罐,一出土,把發狂的魚吸納其中,紅橙色帶白斑的細長動物在罐子內疊成塔,紅要火鶴的紅,青要礦石的青,黃要朝暾的鮮黃,困了一會後金屬蓋降下鎖著罐口,念力抬起蠟塊滴著蠟油畫一圈將玻璃罐密封,他倆之間的路段也有幾個歪斜生長的罐兒探頭,魚的團體往裡頭衝宛如色彩模糊的布巾,凸起的是形體,檸檬狀的魚身盡是收入了罐缶。

洗衣機之聲突然關閉了。

右津的收服下唯數條稀稀疏疏的魚還於眼睛平視的高度溜達,一粉紫色小魚親吻了太史郎一側的髮絲,右津和他的印象沒差多少,想著戰勝他,耗光了自己辛苦存好的力氣,累得不成人形,滴著冷汗又快吸不到氣。「你當真要這樣待你大哥?阿右......天下的異形皆是我手下的異形......試探我......?怕你不成!」反方向流竄的龍捲轉速更致命了,馬達的靡靡之音令街上群眾扭著四肢,面部鬆垮,欲振乏力。福本一看遠方尖頂的木屋,心臟幾乎跳出來,白麵條捲成的大浪鑽入街口,打下,掩埋眾多的旅客;沿路的房屋門窗也嘔出麵線,大道混做一條奔流的河川,魚在上跟時高時低的水波沉浮,千條的麵一如千疊的浪。

白煮麵的風浪撲向福本,不及閃即被重重壓住,手腳朝下悶進麵的毛線堆,麵粉的臭味堵著口鼻,他想他此生最懷念的應該是先前那一口新鮮的空氣;麵推著夥計至水深處,又使他在不知幾重的包圍中倒栽蔥,充血的腦預備著脹破;羽衣子最可憐,雙手雙腳被麵定住,脖子與身體動用了不下百條絲線與地面黏合,還要被人群看笑話。

「現在你滿意了吧?」右津說。

龍捲停,風也靜,太史郎看著麵線的汪洋,鐵鍬拿不穩給掉了下去,以往他情緒波動極大的時候,便會造出麵條--就是啥佐料都沒摻的陽春麵。輕則掀屋頂,重則毀壞一條至數條大街的生態,那些麵他一人也收不乾淨,只能請居民出馬合力撈麵條,丟進大鍋裡高溫消毒過,人們才敢吃。不是我要說你,幾年不見,你的自私變得改都改不了了。右津的手輕一扳,地上一長排的馬賽克藝術碗都除了白膠騰空,一個碗裝一團麵,退了冰的魚就癱在上頭,一道道鮮魚麵與屋頂齊高飄遠,橫的彎的直的斜的,一一飛過阡陌。

「......你們每個都先我一步帶走羽衣子......」鬥志消散了的太史郎擺出無助的臉龐,他付出的不比他們少,可羽衣子根本沒正眼看待這事情過,她的競爭者背地裡也都輕視著他。我是最早向她示愛的。太史郎邊掉淚邊低下頭說道。你不能和我們使性子,如果你堅持要鬧,說明了你的心仍是小學生,「東街之貓」不是給小學生當的。「我懂,我都懂!我沒有外貌,沒有創造力,就只是佔著一個領袖的空位罷了,要搶也搶不贏你們,你們可以搶了,都來搶啊!」他用手臂擋著兩眼落淚又吸鼻涕,論條件,腦袋比得上,其餘都不曉得被人家甩了幾條街了。他淚灑袖子,抽泣直到布料溼透貼緊他的皮膚,右津拍他的肩,唉,好一個可憐人。太史郎也不清楚自己還會哭多久。

夥計跪於麵條堆上翻找了許久,見了福本的小手便用雙臂攥住拉他起來,一是昏暗二是鬆動兼好預兆,三是脫困,他這根大蘿蔔根離土壤了,卻倒著懶得動了。「你救了我兩次,我還了你一次還有一次。」福本的嘴角泛起笑意,夥計說他不是那種計較人情的人,福本直言這是基本素養,不還自己也會長記於心。

今早做的髮型都弄亂了,待會要登版面,叫我怎麼上鏡頭。右津撥著頭髮一陣煩躁。看不出來你挺注重形象的嘛。太史郎煞有介事地以手肘頂著他的肩膀。當然囉,我經營了一個美食部落格,一二年就成了網路紅人,行程滿檔,得到附近的美食攤取景,食物上桌先拍一張,接著慢慢吃再連按快門照吃相,擠眉弄眼,難度很高的。他打開手機,首頁即是那美食網頁,紫色頁首,並排的小方框裡全是佳餚。你有興趣。右津問。「老天,你去過那麼多間餐廳,看這照片,店外圍著的至少幾百人......」太史郎一張圖片滑過一張,一頂木桌,一盤菜配一杯冷飲,右津在桌子前擺姿勢,穿著便裝的小姐們也嘟嘴展現親和力--每張都是同樣的模式,太史郎暗暗想道:他何時變得如此墮落了。

阿右,你結交了不少紅粉知己嘛。太史郎說。右津回應道那是些想沾光的傢伙,現在只能算小有成就,觀眾一不關注她們自然會走。「得了便宜還賣乖,哎!是大哥不好,教壞你們一班小弟。」太史郎又裝哭,他便說要讓那幾個可人兒過來謁見太史郎,太史郎直言哪用這樣多禮,不料右津向街邊一個鬍渣男人打暗號,男人移開肩上的攝影機,運丹田發出一聲叫,女人便都往右津靠近。她們嫵媚地擁著右津再與他勾肩搭背,太史郎一盯,半邊臉都綠了。他搭訕的那些女子原來早就傾慕著右津,隔了五年,他情場上的能力還遜色於他的小老弟,他這個做大哥的真沒面子。

「沒事、沒事,我請你們來我的劇組坐坐。」右津見太史郎灰頭土臉,就要帶隊到另一處轉換心情。這幾天他們出外景,暫時於一家飯店投宿,訂的是總統套房,裡頭大家圍成一圈坐著聊,說說各人五年來的心路歷程。他走著走著開始講些哲學的命題,引起夥計與羽衣子的崇拜,跟著他造些佶屈聱牙的鬼語句,福本還未能解其意涵,只管點頭。這一路右津屁股後面的人越聚越多,特別是女人。

太史郎只想到他的小甘藍號。

他腦子深處的黑白顏色的記憶正回溯,影像中的自己倒退著走出街道,把摩托車停在商場之外......他壓根忘了這事。這貨是他從機車行老闆那兒求來的,他再三保證他會完整歸還,結果一間小小的屠宰場令他把機車丟著,連車鑰匙都還插在鎖孔上頭。「不好!」右津轉身走進停車場開黑色小轎車的時候,他才意識到小甘藍號沒跟過來。「我的車還在『馬格里布』,我去找車,你們先離開!」太史郎橫越賣著七彩冰沙鐵皮的小房屋,揮動手臂告退,也不管是否會撞上流動攤販的小車。矮房陽台與陽台間糾結的電線與玻璃珠只默默擺盪。

車開上連接市場中軸的斜坡,穿過馬路停靠邊沿,車門大開,右津一條腿在墊高的車地板上,一條跨下車子對著眾人,他請大夥上車,左看右看不見太史郎,疑惑之餘所有乘客已擠進座位,只剩車窗前一束香草搖搖盪盪。喂喂,有人看到太史郎嗎。他跑啦,說心裡有疙瘩,不想搭你的便車。後座的夥計手擺臉頰兩側擴音,女人們跟著大笑,他不明不白地被大哥揍了一頓,作為報復,他得小小陷害他一下。「那傢伙......臨時給我出包,不等他了!」他轉動方向盤,車身晃過無數座寬胖的樓,繞行街口的破輪胎與白色鐵桶,出了市場穿梭椰林大道,路也寬闊許多。

車輪擦過田間的小路,右邊是垂著綠葉的香蕉株,橫臥著幾片枯黃的葉子,似乎剛過了採收期,別說是一串,密密的蕉葉裡一根香蕉也沒長。福本將腦袋伸出全開的車窗,田埂上是傾倒的竹簍,破舊的襯衫鉤著田寮的外牆,天候並不好。「這地方靠海,照理說是種不起來任何東西的,可是地上被人丟了香蕉皮......」福本看著乾硬的土地,想起那位在山頭買了塊田地的親戚的農作物理論,七老八十了天天勤於耕作,據說他多年的沉痾就是曬太陽曬好的。況且不是還有水果禁令。福本再補一句。

他身旁的夥計向後一倒,靠著水果的空禮盒,粗糙彩紙的求職廣告散落座位與絨布地毯,一張紙畫了顆山竹。徵採果工人五名,男女不拘,日薪兩千五,意者請洽大內寺農莊。四四方方印滿廠商聯絡電話的小貼紙也攀附著車廂的龍柱,盡是果農公告的職缺。「非法栽種熱帶水果以北部一帶最為猖獗,其原因在於有人哄抬物價,一般的水果民眾買不下手,轉而瞄準價位低的熱帶進口水果。其後為平衡收支,政府對農產品課以重稅,過了不久連進口也不准。大眾無力負擔的情況下決定自力種植水果。吉倉雖稱不上一畝良田,至少有努力的空間。」

夥計說近幾年鄉里搜查的人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只是他,其他人亦積極尋求合作。吉倉人都病了。福本很怕他繼續跟這群以身試法的大人混成一塊,自己會被當成問題兒童帶走。「所以說,吉倉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啊......」這片土地他住了七年,卻並非全然瞭解,他哪好意思說他是吉倉的小孩。

車子從沒停過,海椰的棕色厚殼撞擊出大海民族的樂音,他們穿過更多未熟成的芭蕉的農場看板,再經農家,路段平順且直,兩旁種一叢綠樹再種一盞路燈,替樹木降溫的水霧漫天,慢慢開,右轉,進鵝卵石的圍籬又爬山丘,歪七八扭長著樹瘤的矮樹撐著肥厚的葉子傘排上山,山頂只一棟兩層樓的質樸粉砂旅社,十足海岸風情。右津將車開入石板地上畫著的大方格,熄了引擎,停好,開了車門讓大夥下車,他最後一個踏上平地。他像個導遊般叫眾人跟緊他。「各位看到的是吉倉設點超過六十年的鐵線蓮大飯店,原本與魚尾村比鄰,為居民們數個世代的記憶,之後不幸在雷格巴事件中焚毀,建商另尋地點將其重建,耗時四年多建造。」右津很自豪地介紹著這古董的歷史。「而且試營運期間住宿半價!這麼好的時機哪裡找......」一談到錢,他的雙眼發亮,似乎沒被長途駕車的疲憊打倒。

飯店的旅客鮮少由後門進入大廳,他們腳下的路特別空曠,黃綠色的尖刺樹冠與石蓮花緊抓著白磚縫的沙土,右津背後背包舉著黃麻編織的旗,滿心歡喜,面向大夥後退穿過自動門,爾後攀上繞鐵柱一如螺旋的台階,迂迴彎折,能望見整層客房的布局時,必須更進一步行至長廊,走過潔白的飲料販賣機和投幣式洗衣機,才可看到第一間房。「這就是我們的休息室,坐擁人造森林美景,吸納窗格間透出的芬多精,有助改善呼吸道疾病。」他打開木門,那室內設計貴氣得宛如宮殿,絳紅色的阿拉伯地墊伸張至房間的邊界,細碎的寶藍的三角與金三角散漫地刺在布料中,五芒捲曲的西方世界的太陽也是芒與芒相連搭成網。左邊一張攤開的虎皮,右邊一張雪白的熊皮,毛茸茸的頭都極兇惡,那法式水果塔似的鍍了金的大燈每層都放白蠟燭,紅紫的乾燥花瓣夾帶玫瑰果平鋪其中,一束陽光穿透木窗打下,像清麗夏日的午間的那般溫柔。

女人們脫了高跟鞋爬上彈簧床跳上跳下,福本踩著床單一起跳,終於有個祕密的角落能讓他們不計形象地玩了,當然要好好利用機會。右津去往餐具櫥拿幾個玻璃杯替這群人倒冰水,注水到一半門鈴便響,提著水壺朝門前跑,轉門。「大老遠騎車......差點中暑......你們已經在裡頭狂歡啦!」太史郎滿臉倦容,汗如雨下,幾乎是用爬的進客房。他說他把兩台車都牽來了,腳下騎一台車,車尾又繫繩子拖著羽衣子的車,還好馬路挺空,不至於讓他把時間花在車潮上面。

主角既已進場,他們便盤腿坐下,一人說一個這些年來目睹的變化,屋裡通風,災難降臨能有友情支持的好地方,彷如屠宰場的魔爪從未來到似的。前排的右津告訴眾人,他在休學的一年中走遍了各地,也與在地人合影,那些微笑都說明了世界沒受多大的侵害。他說著說著一邊自抽屜內拉出各個村落的絲織品,染了色的絲線交錯織就一幅幅掛畫,女孩兒們揪著布往兩旁拉,真有彈性。「你到處旅行只是想抹去雷格巴對你的傷害吧,阿右。令我恐懼的事物有兩則,一則馬戲團,一則你......我在你身上施加的痛苦使我再也無法正視你。」羽衣子向人群之中熱烈解說著的右津說道。

她是唯一跪坐著的人,垂著頭而眼睛直面著紅格紋的長裙,右津用膝蓋碰著地毯過去看她,伸手,她卻收起原本擺在裙上的那隻手。我們選擇躲藏真的好嗎,鎖門欺騙自己外頭的紛亂已經平息,享受團體生活,可是飽受屠宰場所害的人們等不到救援......我不能容許我們放縱,所以走吧右津。羽衣子說完就要起身。

「既然都提到雷格巴了,就延續這個話題一次把疑問解釋清楚吧。接下來要說的,是我的切身之痛。」他帶著大夥兒走出客房踏上一座露臺,三面搭著欄杆,欄杆之外是泛著白霧的絕壁與倚著絕壁生長的樹林,往右看更有中國式的方正的樓。「事情的開端便要從舊旅館的陽台講起。」那臺子的位置一如道觀般奇險,連棟的外緣被其圍住,白玉柱,麻岩地,幾百名遊客聚成幾個群體,嘴上都道著馬戲團就要來了,或站或坐或拿手機聯繫親友,更有人不吭一聲的衝回飯店裡找出口。「往事正在推演......從這兒看出去盡是過去的景象,幻術嗎......不、不對,太逼真了......」福本瞪大眼睛,雙腿一顫一顫地不大能站直,右津蕎麥.....這傢伙太危險了。

當時最為理性的中村極力請求警察的幫助,飯店內部已佈滿雷格巴的眼線,逃生的人多不勝數,他遂繞著飯店發現一條環山的大馬路,於是下山到最近的派出所報案,可是一點消息也沒有。這緊急的時刻,我們也只能接受自己孤立無援的事實,坐在飯店的基座上低頭傳簡訊給家人報平安,後來手機沒電了也就隨意坐著。沒人懷抱著跟朋友講話的興致。我合著雙手用大腿當靠墊想睡一覺,可我的睡神都飛走了,大樓裡那些人的尖叫還有火災的濃煙讓我心神不寧,由於某種使命感而不能放心睡下。

太史郎的身上依舊是橘色的花襯衫,先前消失了一陣子的他牽著一輛紅色的腳踏車走向我們。「一起逃吧,八方聯盟的各位。」他曾這麼說道,右津不會忘記他們將他拉離孤單的漩渦時喊出的那句,他成了首領後換他對他們講了。僅是點頭、手拉手跨出大步,都能展現他們驚人的凝聚力,說好不回頭的,不過大家都曉得這故事從未有圓滿的收幕。

「之後羽衣子把我們的其中一台腳踏車借走,我、阿左跟太史郎同擠一輛車,這跟你們的認知沒有太大的出入,對吧?」此時福本的思緒開始被攪亂,他除了雷格巴事件的經過還沒聽聞這種野史,右津看了看他,不打算解釋便繼續講下去。我們面前出現了一條可通往後山的小路,長滿苔蘚且嚴重變形,大夥仍是堅決要走,出路僅此一道。那台車是協力車,車背上剛好三個坐墊,我們沒想太多便搭上它,踩踏板奮力開,不算三貼。右津推著個箱子說那車差不多就是它的高度,夥計坐最前面控制車頭,太史郎坐中間,他則居於最後頭的位子。每個位子前都裝了一對把手,騎士能抓著它們將車「導回正軌」。他以為他們逃得出去,可是那兩人背離了他的期待。

「應該夠遠了吧?」

「阿左,我可沒准許你偷懶。我都沒放棄踩腳踏車了,你也給我用力踩。在這一點上阿右就做得很好。」

「是說我感受不到老大您出的一份力......」你討打嗎。太史郎將半邊身軀傾向車外欲攻擊夥計,夥計把兩片嘴唇閉緊了不敢再多說。車開入一座樹林,內側毗鄰山壁而外側為山谷,四周蟬聲環繞,右津說,他只將雷格巴的情境視為一場大夢,那都是假的,跟電影特效比可差地遠。他不怕,他真的不怕。夥計傻傻地騎著車,這次討論他是參與不了的了。

不過他推論的方向顯然偏了。他大哥踩著腳踏車向他千叮嚀萬交代,說前方若有他們的同伴,就立即求援,哭得越慘烈越好。不,老大,我們還未落到仗都打不了的境地,我阿左是絕不流一滴眼淚的。「要我昧著良心說謊,我拒絕。」夥計真是鐵石心腸,頑固得甚至愚魯,太史郎咧開嘴角咬牙咬指甲,很快地翻回那兩顆白眼,把踏板踩得更大力。「這人腦子破洞,腦漿外流不懂打算的自大狂......」他小聲地罵著。

假戲真做。他第一回採用這個策略。

阿右。何事。我的權力越來越大了,統治範圍遍及整個魚尾村,但你也知道那群村民不好治理,總有人會不願意屈就於一個小孩建立的國度。所以老大想說的是。太史郎向後一仰,那顆還不太長的馬桶蓋在車行進時的旋風中搖擺。「請您放一百萬個心吧,老大!我右津蕎麥將會為了您與村子獻出身心,用盡最後一點生命我也......不會後退一步!」右津手握拳敲著胸脯,腳沒忘邊踩,他很早就展露了他的一片丹心了。「有你這句話就足夠了。」太史郎說。

後方的林子忽竄出一陣爆破聲,煙霧穿透樹的縫隙朝天散逸,幾台靈巧移動著的車刺破大霧,右津轉頭看又把頭撇回來不想再看第二次,那機車一如速食店的外送專車,車屁股的鐵盒子上貼著松野的圓標,兩面皆是牛羊豬雞炸成美式點心盒的促銷廣告,「您安心的好夥伴」,盒底寫著的一串字使他想叫卻叫不出聲,車上的青年們戴半罩式安全帽,挑燙捲染,叼一根菸一面吼一面追他們。

快逃啊!

他們一個一個踩著踏板,輪胎磨著地面擦出胎痕,小輪與大輪間的鐵鍊不停轉動,過彎,車速在夥計的判斷下減慢,那群人乘勝追擊,幾台車搶著車道一台接一台並排。老大,敵兵追到這兒來,我的體力快到極限啦。「踩!這還不是你的底限,用力,阿左,回去賞你香車美人。」夥計苦笑,太史郎這無理的要求他沒能力達成,高級的獎品亦無用,根本的問題是,他身體的強度和耐力嚴重不足。後方車隊的牛鬼蛇神手握著整人道具的喇叭直按,干擾他們,一名青年甚至喊出勸降的話語給同伴助威,待他們接近小孩兒們的時候,太史郎等人才意識到機車的滅音器都被拔掉了,那聲音比雷還要傷耳朵。

「松野連我們都要......不能等死......!」右津叫夥計靠右邊開,自己則壓下扶把穩住整台車,世事難料,山林遇襲有極高的可能性罹難,穩穩開穩穩踩,前頭山路分了兩條,左側有落石和路障堵著,此路不通。一個關卡過了尚有後頭強敵環伺,再來的路況不可預料,他們,在此時與最難纏的敵人交戰。力氣一直虛耗,夥計讓車子向前開之際覺得車愈來愈重愈踩不動,車超載了,太史郎運起腿部肌肉加大火力作後援,車子一度變快,他視察過後驚覺右津已很累了,右津喘著說他還能幫忙踩,眉角滲著汗。

一人丟出自製的手榴彈,滾滾滾,滾至他們的車旁一炸,右津的一條腿被包入白煙,煙散,血流,腿上整塊皮都燒盡,透著血紅的肉朝車下滴血,他痛得直飆淚,腿沒炸斷卻給予他間歇性的痛楚,當下的反應竟是向下踩,沒踩到踏板反被踏板的邊緣擦到傷口,一叫,人聲傳了千里遠。他只剩一隻腳可以驅動車,努力推進,可整台車早就被他拖入火坑,少一個人的力量是很難開動車的。雙眼浸泡在淚與汗之中已失去方向感,懷抱著隨時死亡的恐懼,他苦撐著。

阿右,你也快不行了嗎。老大,太史郎老大,我的精力還沒有用完,讓我幫您好嗎。我懂。太史郎悄悄從口袋裡取出一把小鋸子。「只是阿右,你不能為這車子盡全力,我們兩個都得陪葬啊。」鋸子刺進右津所在的那節車身左右鋸著。我還可以動,我的腿沒廢!現在是你為村落犧牲奉獻的大好機會,你必須向我證明......你的忠誠。「老大!」鋸子鋸穿腳踏車紅色的金屬柱,鋸出粉末,鋸出信任。

金黃色的髮絲在風中飄動,右津的眼眶流下絕望與憤怒的淚水。

「保全一個武夫不如保全兩顆有助於建設村子的腦袋!所以永別了阿右!成全我們的大義吧!」太史郎站上車座大力一鋸,碎屑與塑膠皮一同噴出,柱子斷開,右津連人帶車摔下山谷,人先飛了,過了幾秒那車子才碰著峭壁一路陷進谷底。阿右。夥計聞聲轉身查探成員情況,車尾被太史郎遮住外一切都正常。他只覺得車子變輕了,踏板好踩,這可真是天賜的良機,於是精神為之振奮,體育神經全部接上;車隊的惡煞們看了那自行車好端端地突然斷了一截,太史郎大義滅親,一個小孩就這樣讓同伴扔出山路,驚恐之餘沒轉好方向盤,主事者先煞車,結果車子打滑跌落溝壑,來不及停止動作的也紛紛墜谷,五台摩托車全數出局。

夥計太過專心於騎車而沒注意到身後的意外,還以為敵人被自己甩掉了。我算是載著老大你......脫離險境了吧......。耗盡氣力的夥計鬆開把手,滑行的車漸慢之後停下,他心裡只想盡快換班,而自己也著實沒精力了。他眼前一黑僵在車上,肚子頂著座椅不再勞動。「接下去的路段就讓我開,你啊,全心全意信任我就好了。」太史郎回過頭對著他笑,彷如一位處變不驚的領袖。

「那時候他簡直要殺了我!我是多麼僥倖才撿回一條命,你們,都太畏懼他了,我身上的痛苦你們都能想像卻沒有一人為我平反!這算什麼!這算什麼!」右津一面踱步一面憤慨,走離窗邊於太史郎的大球鞋前停步,怒目瞪視,黑色與藍色的眼珠都不屑彼此。還有你,豚膳,很懂得逃避責任嘛。他大步跨向地毯的尾端,踩過一眾紅彩帶的紋路和彩色三角形,一個轉身繼續嘮叨。「像這個,你們本來有機會不犧牲一個人就逃脫的,我也並不是那種過重的人,兩人載一人應該還載得動,但你們不打算留活口,怎麼樣?是自己不想騎車了就把錯怪到我這兒來嗎?」太史郎臉上的笑經右津這麼批評俱成了似笑非笑。

「還是跟五年前一樣令人反感。你應該以全體村民的利益為第一優先考量,阿右。要說我閒話,隨你,但我得讓你明白,你只不過是成就魚尾村的多如牛毛的要素之一啊。」他稍稍抬起下巴,右津和夥計對他而言都有些高度,也罷,就當是補償智力上他們仰望他的辛苦吧。早知如此我們該使你孤獨一生!右津向他那死皮賴臉的臉吼道。那時候的那傢伙承擔不起「太史郎」這個名字,在一切人際互動中,他改變,成長,脫胎換骨站上領導階層,他們不幫,其他人不見得不會幫,只要資質在,環境在,他依然可以長成你們熟知的太史郎。太史郎的臉僵著,不只是羽衣子與夥計,女人部眾們也不像聽故事時哇啦哇啦地叫,因為那一張臉比這處會場還來得死氣沉沉,瞳孔也放著邪靈的紅光。福本覺得他定是被什麼髒東西附了身了。

翻臉不認人卻可當上大哥......兄弟一場,看來全是客套。右津垂下眼皮,海藍寶石的虹膜緩緩攪動淹沒金色王冠。他叫他把回憶的末段說出,給群眾評理,太史郎回絕他道,他非有義之士,講了他也會攻擊他避重就輕。「找阿左聽去。」他背著手走遠,滿臉怒氣的右津打算一把抓住他,握了一個大拳頭只抓了一團空氣。此時幾束陽光照灑,襯著地毯,那灰白的紗簾被風趕向兩旁舞動著下擺。「嗨嗨,各位,由我說吧,我說......」

大約下午三四點的無名的山之中。

兩個小傢伙已進了枝條蔓生的另一片林,蒙煙罩霧,唯蟲鳴嚶嚶。橡膠的大車輪撥開草皮,一號位置上的太史郎將腳背往下一推卡好橫桿,夥計在後頭睡熟了,海港的西瓜皮緊靠著他的背,嘴角抽動,差點要滑下座椅,他及時將他「導回正軌」才沒發生憾事。起床了,阿左,再睡敵軍又要攻來了。夥計鼻孔裡的那個鼻涕泡泡「啪」一聲破掉,忙坐直了身子,生怕又得再踩一次踏板。真能睡,咱們連東南西北都分辨不了,存心要絕人後路。下車!太史郎命令道。

夥計跨下椅子,雙足把草桿壓扁踩出一條小徑,繞到車尾手掌撐著鐵架向外送,太史郎則扶握把與車身帶車前行,那些大筆勾勒的樹的間隙皆藏著黑色泥岩的連棟房屋,屋簷都掛了紅色的圓燈籠,牆後有一個個家清洗廚具的水聲跟小小孩尖細的玩鬧聲,二樓的防塵的窗之內上能看出變動的光影;可平台的小鎮的黑桌子空著,一個連棟和一個連棟的間隔吊著可樂的紅鋁罐,大抵上一片死寂。

太史郎沿街喚著屋裡的居民,但沒人出門招呼,有的從樓上扔下花盆,哥倆一閃,盆子撞到泥地裂成數塊。他想,這麼下去他們這隻孤軍沒辦法得救。喲,太史郎小親親,是收穫成果的時候了。根據經驗,夥計那哭聲是天下第一響,幾秒就震垮了整座魚尾村,兩行眼淚加上他的高度配合,獲救不是問題。阿左啊,我們一朝失去了眾多好友,可能是唯一倖存的兩個人了。太史郎低頭用平淡的語氣說。黃綠的透著光的葉子如騷靈怪異地竄動。能可試上一試。他竊喜。胡說什麼,阿右還好好的。太史郎沒回頭,繼續牽著車,異常冷靜地說了一段話:「阿左,剛才那個彎道阿右摔下山了,肯定半死不活的......」

「你說阿右?」

「對。他為了給我們留後路,自己跟屠宰場鬥到底,啊!他當時英勇地踩著座位,和他們打,用長竿綁短刀敲他們的頭......」大風狂吹,枝梢的樹葉都被吹得沙沙響,不用說也知道,奸巧的太史郎還會加個好幾句。「那可惡的屠宰場,把阿右的腿炸瘸了,隨後更是拿個長鐵鉤勾住他的衣角,從位子上將他拉起,阿右頑抗,沒遂他們心願;鐵鉤都撤了,他卻因用力過當,甩出了車子......阿右啊,阿兄不替你報這仇誓不為人!」

「松野......松野......你竟狠得下心痛下殺手......阿右賢弟啊!哇......」不可抑遏的淚水鑽出他的眼角,他仰天長號,走一步哭一回,鼻子哭腫了,嘴也牽著痰的絲,兩隻眼更是像兩顆蟠桃貼著眼窩;哭啞了嗓後只能讓淚奔流,可不知何時又會「哇」出來。有人嗎。麻煩開個門,我們受到松野的迫害,不收我們,兩個......兩個孤苦無依的小孩可又要被拖回鬼門關啊!天地被他一哭為之狂震,每一家每一戶都將近傾塌,大道的燈籠自街尾亮至街頭,中間一棟的門開了一條小縫,看是小孩子,數十位中年人推門聚到路上,尾巴跟著的兒童也一群一群走來,表情驚恐。

各位大哥大姐,我第一次見識了吃人的馬戲團,一群壯漢衝出觀眾席下方的密道,我們的爹娘被架住手腳,縮小成瘦弱的斑馬再讓他們丟下台贈與獅子一口吞,我倆壓抑著悲傷騎車逃亡,可那群黑心人,準備滅我們的口,我們那忠實的朋友身先士卒,現在是生是死都很難知道!啊......苦命啊......難受啊......大哥大姐們,如果您們也想陷我們於死地,那我不活了!啊......。太史郎再度提起「忠實朋友」,夥計心上的瘡又被挖了個大洞,血肉都一起鏟出了。「哇呀!右津呀!我們的小麥呀!你死了,左右就缺一人;左右缺一人,那老大所有的拳頭都要往我頭上揮啦!阿右啊......你快回來吧......」

太史郎邊擠著眼淚邊怨著夥計,這小子,唱哭調還把家務事攤開,該說的說了,不該說的也說了,這是侮辱他的人格。既然有點效果,他也就不跟他計較了。

短衫的男人頭一個接近他們,看看那金毛小子跟藍毛小子,悲喜交織的淚滑落了暗斑,激動地捧著那兩人的小手。「是雷格巴的生還者!八方聯盟的領導與副手,真是你們,大家,他們戰勝了無比慘忍的屠刀,帶著希望與愛回來了!」身邊的男人女人穿著樸素,據傳也是從飯店死裡逃生,風景區的民宿業者因應難民需要,開放了空房供他們休憩,那群人一開始以為是馬戲團的奸細來敲門,聽見童聲,他們心中的敵意便減少許多。安全了,別怕。一個裹羽絨衣的婦女輕拍夥計的背。「好樣的,你們是勇士!」領頭的男子說道。包得像番薯似的孩兒上下跳,垂飾也晃著,玩興大發,問他們的來歷,於是太史郎搬個塑膠桶踩上去,又講起魚尾村裡的風光事情了。

他吐出一長串的同時夥計和大人們協定好後續的事務了,村子的人會將他們接過來住,待聯絡村長確認死傷人數。那些人要兩人進屋,羽絨旋風把精神恍惚的夥計捲走,男女老少全擺著冰冷又頹敗的臉,井然有序地走著,發現自己落隊的太史郎收了桶子擠進人群,一根根光亮色彩的「胡蘿蔔」緩慢移往石屋。至於那天具體發生的事,也就只有山裡那幾棵年輕的樹曉得了。

夥計的記憶只到這裡。

空間中顯現的山野場景與幼年時代的他們都於右津落淚後瞬時停息了。福本逃出了大男孩的回想,四處觀望只見盟友們癱軟在地,好似沒有氣息。「我用法術令他們睡了。你啊,總該有些覺悟了吧?」右津說。福本驚訝於他沒中那術,他跟上述的人員毫無關聯,為何右津要逼他聽血腥的紀實又令他保持清醒?「為什麼不揍太史郎。」他替右津生氣,這人大概還沒有仁慈到能看淡一切。你總是得走出過去,福本,一個人,是攔不住我對目標的渴望的。

「跟在後面。絆發難之前我要授與你異形最基本的防身術。」

他倆推門下了階梯,便從那飯店的大門出去,只看得腳下微微架起的棧道,棧道間有種著圓形灌木叢的白色砂土。那些身穿海灘裝束的男男女女啃著雪糕,自顧自地大笑或撐著布片的陽傘拍球,彷如福本只要出一點聲就可能破壞這動靜的平衡。阿右先生,您能別在這兒開課嗎,我可不想被他們行注目禮。福本立於沙地前向他反映意見,逐漸增強的陽光使人心情紊亂,那段故事之後他的腦子甚至無法正常運作,何況是拿棒子與一個大人練習武術。太在意別人的眼光,是沒法從準異形畢業的,福本。一排海岸的小屋靜的很,簡明風格的骨架下旅客品著咖啡香,隨意的坐著與倒著,女服務生將窗戶擦得晶晶亮,一個幼童搖著圓扇一蹦一跳走過。「因為異形的攻擊說來就來,不會給你......任何提示!」不知何時右津預先藏好的木棍上手,錯身之際正好擊向福本,福本縱身一輕跳,跳至棧道邊緣,沙子中兩根鐵管,管他的,俯身撿起將管子橫著擋那強勁的棍棒,棍棒掃到清著地板的長拖把,拖把飛出小屋外幾公尺處,插進白砂呆立。這一擊過後,假期裡頭的人們頓關注起他們倆的武術表演,擱著咖啡杯,連座椅旁繫著狗鍊的寵物狗也垂著舌頭看戲。

「委身武打,馬步要穩,出手要準,用對周遭民眾影響最小的方式守住顱前三寸,時刻留心後面......」右津如是說。福本急於鎮住那柄大棍,雙手緊壓鐵管尾端將其回推,右津棍勢一轉,傾斜竄入管的內側直擊福本脆弱的小臉,福本忙讓管子頂著額頭化消,管壁沾上幾滴髮梢的冷汗,沒多想就揮出,將對面的棍子降至大腿以下。但這傢伙也不是吃素的,轉瞬排解了「二管」的戰術,主導戰鬥的木棒又死灰復燃,給予福本痛擊。

這仗真不好打。雄起的「二管」低空一迴旋,與意氣風發的棍子對衝,棍不甘挫敗向上找出路,迎面撥開鐵管再來個前進刺。最初福本應付這些穿刺的棍尚有些手忙腳亂,但統整前幾回近身打鬥的經驗,他已能抓到要領反制右津。一手挑起管子攻棍棒與手連接的地方,另一手運鐵管自下面重重一打,弓成手臂的大彎鉤一如大鵬展翅,夾緊棍不令其前進一步。右津抽出木棍想再揮,福本早他一秒抵禦這暗樁,回轉,擊出,攻不進,又回轉,右津疲於鐵管的攻勢只好後退,一退便把棧道上來來往往的人群擠至商家的那一側,護著小孩的時髦婦女大叫著抗議,那孩子卻因武者煥發的英姿而舉手讚嘆:「好耶!」不用說,他們家養著的白狗自是搖著尾然後汪汪兩聲。

看來急中生智是你的強項呢。棍到人也到,心也在蹦蹦跳,轉角粉磚牆鑲著的厚玻璃映出二人的律動,一下是右津向左揮棍準備鏟起福本的雙足,一下是福本橫放著鐵管追打右津防守較弱的側面,都掀起玲瓏聲響,戰鬥激烈得午茶庭園的牌坊皆擺盪,到走廊,右津一棒子打過去,陷入福本的右邊屁股,福本一喊。論祕訣,你沒本事跟我鬥,小子。他轉著木棍瞄準側邊再一擊,福本輕靈地跳起,右津就在眼前,好機會,他跨過棍並拎著鐵管怒一甩,天知道右津反手舉著棍子過頭,雙臂彎向背後牽制他,木棍與鐵棒,在此熱血一決。

鐵管的方向不斷地變動,可右津的防守竟無一絲空隙,福本皺著眉,這種時候只能重新來過,他倒退了一段路,助跑起跳大管壓下氣流要打右津的頭,右津三度揮棒創了個安打,他被擊到廊道的邊際,皮鞋朝木板地一蹬,與對手於地面團團纏鬥。全身要動,心眼要開,動作隨對方的招數而變,思想靈活,才有保命的可能。挺身揚起管子緊咬右津後方的一塊視野死角,右津感受到氣的變化抬腳錯開鐵管,福本向左而右津向右,伺機而動,兵器鏗鏘對打打過圍籬外側的枯山水,武打的小旋風襲上松柏的針葉,宛如雪裡寒風吹送的堅忍景象。

再打,走廊轉了九十度,打進小白磁磚形似校園的地域,木棍鐵板天上一會,彈開地面又激烈地打出一個交叉陣,廊道之下套著某樂團制服的學生們搬著高中低音的黑白色直笛至廣場彩排,還有的已在階梯型的舞台上練唱,此刻都不看譜架改看他二人的精采演出,福本再也不理四周的雜音,一心投入戰鬥,同右津一路打下拐了三個彎的無障礙坡道,踩上空曠的地,轉棍揮棍造出死亡交叉,爾後他們的鐵管與棒皆刺進了土石,頭與身傾向自身武器的那一方,一則左一則右,定在那邊久久未動。最後一點,要一直向前看。右津笑了。「你已經超越我了,福本若里志,現下我應該叫你......大鯢。」

你是個可敬的對手。福本與他互擊拳頭以示尊重。「還以為你是壞人,果然被你那群朋友誤導了呢。這仗,我打得很痛快!」灰白色的天將外灘染成暗橙的一片,一株乾枯的草掃過沙子,海浪在數十公尺外的地方輕拍著沙岸,鷗鳥盤旋,長音於低空中迴盪。事已至此,再去恨太史郎跟八方聯盟是無意義的啊,這之後別幫我遊說了,福本。

右津說他的時間不多了。真愛說笑,接下來你有何打算。福本問。「當然是和那些小妞們吃喝玩樂囉,等等還要趕片場,過幾天網路上大概就會播出了吧。」一直以來跟隨著右津的小姐們快速聚向他周圍,站成一排給福本一個燦爛的笑,轉眼,他們全變成了狒狒,拖著極不合身的人類衣服努力地笑著。我只能在夢境中維持人的樣子。那張猴臉演出的悲愁恰似真人的苦痛。「不管怎麼說還是謝謝你。」

那一刻,福本好像明白了所有的事情。

「那也拜託你多關照我的夥伴,特別是阿左,至少不要再讓太史郎找到藉口欺壓他了......」狒狒們向福本點頭致意,轉身走過遼闊的白沙。等一等,你之前所說的不全然是你的真心吧......福本全力邁開步意欲追上再問,只見一陣白光過後,右津就一去不復返了。

身旁的景緻被強制轉換成碧海藍天,天已在他不知道的時候放了晴,一大群遊客別過他的雙肩從東海岸走至西海岸,其中不乏有練成人魚線的肌肉猛男和比基尼辣妹,還有的仍是撐一把傘鋪地墊躺著。他一步兩步走向前,發覺自己已來到沙灘的邊際,淺藍帶著一絲綠的海水透著淺灘的沙,水上築著圓胖的觀光度假小屋,棕櫚葉是屋頂,金黃的粉牆一如糧倉,幾棟連成一線又轉一個彎。他忽地起跑,沿著木頭柱子的底板與高架狂衝。踩著溫熱的沙子,頓時,他感覺有人用一隻大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喂,你又想開溜了是吧?」肩頭上的手一出力便把福本整個人都轉過來,不用說也曉得,又是我們的太史郎。他唬住他的同時夥計與羽衣子從他身後走出。

我們找你找了好久,你這傢伙就偷雞摸狗最會。不啊,哥,右津有事單獨將我約出,我想著他可能握有擊破屠宰場的關鍵,回來晚了,您請體諒一下吧。右津?福本啊福本,你腦子是真的卡帶了,右津早在雷格巴之中壯烈犧牲,他來不了啦,都幾年了,別鬧。那是誰帶我們來這鐵線蓮大飯店。「你們倆給我有分寸點,我上網查的!」夥計語氣激動。我的老媽子呀,右津,你要裝神弄鬼也不是這樣搞的。福本張手用力拍了下腦袋。

「辛苦的可是小左啊,他為了幫我們節省時間,又自己包了一台車,兩輛摩托車也是這樣慢慢被載過來的。某人不夠周全的計畫可說是他挽救回來的呢。我是說,『某人』--。」羽衣子還特別折了折兩手的食指和中指強調道。妳這八婆能不能少說幾句。太史郎臉上一團烏雲。叫我八婆?稍早的事我可還沒釋懷啊肥仔,你這話的意思是趕我走就對了,走就走,我有什麼不敢的。羽衣子跟著吼一句。秋殿羽衣子!跟我對談很難嗎!太史郎是真火大,那女人極端的情緒三天兩頭就冒頭,激他卻從來不激夥計,他走向前劈頭一陣亂罵,而就連他也沒注意到自己臉上那控制狂般的怒容。

羽衣子告訴他別再用這扭曲的愛來對待她,她隱忍太久快被搞得精神分裂了,他就是一瘋子,誰管他需不需要她的愛,反正用不著她可憐。「我再警告一次,妳要是......!」「你放心,我們不會拖累你的,我跟福本走,你就努力打倒絆吧,隊-長-大-人--!」她強拉著福本的手腕走出那僅有兩人的隊伍,離開之時撞了太史郎一把,踩上橘紅的沙子行進越離他們越遠,兩個人影漸漸縮小成細長的黑點,原地待著許久未動。

福本還想回頭,頭卻硬著被她掰到正前方。「妳還在生他們的氣嗎。」他偷偷問她道。「再使性子下去的話,幸福會從妳手邊溜走的哦,羽衣子。」那雙魚眼瞪得奇大,看那呆板的細肩帶連衣裙跟裙裡的那人,那臉十分緊繃,眉毛和嘴角都各透露出了一點情緒。才不是那樣子呢,我只是對他們的不解人意......而感到......困擾啊。福本又陪她前進了幾小步。所以,妳問過自己問題究竟出在何處了嗎。誰會在意這個啊,兩個自作多情的傢伙,也不秤秤自己有幾兩重。他斜著頭盯著她,然後她的眼神有意地逃開。這沙地也快到盡頭,他們張開手扶著終端的兩家民宿間的小巷的牆行至另一頭,甫站穩又發現是沙,於是沙丘上坐定看海。

你覺得對愛情抱著錯誤的幻想是好事還是壞事。大概是不好不壞吧。這什麼爛答案,當然是壞得無極限了不是嗎。說著說著她便起身,神情認真起來,福本的心頭忽一驚。羽衣子?對嘛,兩個爛貨還讓我選一個,我明明什麼感覺都沒有,他們一遇到和我有關的東西就大吵特吵,害我很難做人,不像小麥,小麥他總是第一個跑來安慰我,我的選擇不是很明顯嗎?一群笨蛋!「今天總算聽見妳的真心話了。」福本一笑。咦。羽衣子看看四周再看看自己,她竟站著進行了三十秒的演講,音量擴大得整座海灘都能聽取她的心事,心中不由得生起一股羞澀,連忙回歸位子。沒辦法嘛,有些事情不吐不快,而且繼續和那幫傢伙待在一塊,我會缺氧而死。她說。

沙岸進入西曬時段,丘上亦變暖,岸的彼方的海潮平緩。不遠處有流動攤販賣著冰鎮過的瓜果,她領著錢包前去抱了顆大西瓜回來,穩當當的置於沙地。「夏天就是要玩敲西瓜!」羽衣子叫福本拿個布條蒙住她的雙眼,她雙腿微彎正對著西瓜擺出架式,將力量集中於一點劈下,結果揮棒落空,對目標物毫無概念的她只好一陣亂揮亂打。她行嗎。福本好怕她敲不中瓜反敲中自己的腳掌。一下。喂喂,別打歪啊。你只要別唱衰我就行。她舉棍做個前進刺,將棍子一傾,瓜猶在原地而棍頭只剔除了沙灘表層的一些沙。兩下。她不氣餒,繼續甩棍,碰到西瓜皮,瓜反而滾至一旁。噢,天啊,就差那麼一點點。三下。羽衣子抬起棍子再來一回,又沒中,然後她因這揮出棍棒的力道轉了一圈,棍正好落在瓜的正上方。四下--而就在福本即將放棄之時,她補敲了一下--就是這一下把西瓜劈成了兩半。乾淨俐落,切痕平整,嫣紅的瓜肉襯著斜陽格外成熟飽滿,她收起棍,把那半個西瓜捧起,整張臉一低下去便是啃瓜,不一會兒雙頰都是瓜子和赤紅的汁液。「另一半賞給你了,心靈導師。」她說。

福本可不想這麼邋遢,他用頭頂著那瓜直挺挺地走著,他心想,比太史郎和夥計先尋獲關鍵物就是他們贏。從西南邊徒步往西邊,逐步提升的溫度曾一度令他全身的汗腺復甦,每走一步,頭上的瓜就吸引更多人的目光,羽衣子邊吃邊跟緊他,兩人穿入白沙的地界,沙上的磚樓前立著個四角鐵框的牌子,止步一看,果真看出端倪。鐵線蓮落日濱海派對,品項最齊全的食物吧,音樂節與馬戲的瘋狂展演,絕對讓你大呼過癮,活動時間:17:00-18:30。「哎哎,我告訴你們,這表演絆也會到場,一定得看。」一個穿垮褲的年輕人對研究著那則廣告的他們說。絆。福本驚呼。不要告訴我你不認識他,是老吉倉就應該知道,想看演出的話會場要右轉。他那雙穿夾腳拖的腳快走著,兩人隨他前進,螃蟹走路般的面對面跳步叫道:「我們出運啦!」

各方好漢皆朝著中心點聚,也就是被沙包圍著的那圓形廣場,年輕人停了腳步他們也跟著停,入口處長長的紅色布條尚未撤掉,福本轉動眼珠,場外未演先轟動,與會的觀眾竟覆蓋了半面沙灘。「前十五分鐘開放入場,請大家耐心等待。」場務小姐向大夥說道。線前方的人們正開與關著燈光做最後的確認,所有的人一面聊一面等,羽衣子與福本和人群擠著,心一刻都沒法靜。

人群之外的賣著雜貨的騎樓唯二人走過,海灘球及充氣槌子下的正是夥計跟太史郎,撥開遮蔽視線的球前行,當然,他們沒有注意到外灘的盛景。「我說啊,老大,我們只不過來考察,不需要換上泳裝吧......」夥計盯著自己肚子上鬆垮的青藍色泳褲,為了一圓這人到海邊堆沙堡的夢想,買了地攤貨營造氣氛,而太史郎好似放掉了要務只管休閒,披白衫穿一條橘褲出遊,夥計不愧為夥計,還得幫他提小桶子。

你就是死腦筋。太史郎跨出屋簷,跨出種類繁多的防曬乳與睫毛膏堆之中,水滴的圓標離他遠去,他於一片寬闊的白沙地蹲下。羽衣子算個什麼東西?福本又算什麼?他們不肯好好談,我哪有那麼多美國時間陪他們,還不如在這兒玩沙。他向夥計要了個鏟子鏟沙建地基,舀沙撒沙補沙堆出一座沙丘,爾後用手整一整,開始建堡壘的主體。過程中他抓了隻寄居蟹,那蟹揮動著步足顯然是怕他,一會他興致沒了,又將蟹殼隨便一丟。

當那座型態極標準的沙堡建成之際,他向後一躺,短時間內不想再動。阿左,你沙堡蓋了二十年還是不像我專業,哥讓你看看什麼叫技術,就如同我只花了一年籌組的產業帝國,你直到今天都還建不起來,沙要這樣玩,懂嗎。夥計面無表情地拿起剩下的一把塑膠耙子,瓢了一小堆沙倒向太史郎的小腿,太史郎笑說好癢,單純把這當作他無心的行為。我要埋了你。夥計叫嚷著。阿左,腦袋空空的阿左,用個小耙子就想把我活埋,那點沙我一隻手可以拍散,但是你的野心我認可了。他仍語帶嘲諷地挖苦著夥計,夥計一蹲又是瓢沙,以低沉的聲音接他的話。「我來講最後一個故事給你聽吧。」

太史郎笑得更陰沉了,這傢伙的路數變來變去就是那幾招,一則小小的故事能有多大威力。曾有個自認為救世主的男人,仰仗了高遠的眼界,使身邊的人任他擺布;他把最親的好友當成棋子,差使,奴役,替他擋罪,他那社交圈裡頭的人,都只讚頌著他而笑話著棋子。停,停,阿左,你先把耙子放下。然而與對手的一場棋局中他失利了,極度害怕輸棋的他,讓對方吃了原本會為自己開條生路的一顆棋子--他說,那顆棋是二流的棋,棄了他也沒虧。阿左!你能不能停下這愚蠢的故事先聽我說話?他的舉動引發了另一顆棋子的的憤怒,對,就是他用得最順手的那顆,逃出了他的棋盤,五年來無一刻不計畫著反咬他一口,日思夜想,總算潛進了老地方。阿阿阿......阿左......

「你說,是小耙子的殺傷力大,還是大耙子的殺傷力大呢?」

阿左,你瘋啦!太史郎欲站起又覺下半身無力,雙腿已被沙子定住,只見夥計手上的小耙重組變成大耙,朝地面揮不過三耙,白沙就融合成一床被深埋太史郎進沙灘,唯獨讓他露出一顆頭。夥計只蹲在原處拍拍沙被讓其不至於解體,天色漸暗,太史郎眼角的餘光僅稍稍能望見他心死的臉孔。

兩隻修長的皮鞋陷入沙地直望他倆走來,藍色長髮在這光線底下幾乎全黑,那兔寶寶似的紅眼飄向夥計,身子也傾過去。「真是謝謝你,協助我抓到了這麼好的一頭獵物,可要把他看緊了啊。」

原來阿左跟絆早就勾結到了一塊。太史郎詫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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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与陆堪就像是两个极端。他金光闪闪,牛逼哄哄,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他有病,心理有病。我坑蒙拐骗,无恶不作,唯一的优点大概是我妈给了一张好看的脸蛋。我曾堕过胎,跟男友的妈妈打过架,在看守所蹲了一整夜,到最后也没有人把我领回家。我是上流社会男人忐忑不安的存在,小三口中万恶的破坏者。我在高空走钢索,他却在台下看热闹。我一直在等一个救赎,却从来都知道那个人不会是陆堪。
  • 欢遇时光

    欢遇时光

    第一次见面就借着童言无忌大胆宣誓主权,往后可得要小心着。
  • 情丝绵绵:越古为婧

    情丝绵绵:越古为婧

    出生时,爷爷算出我是童子命,不惜一切保住了我,十一岁时,我跟着一个道士学了艺,从此妖魔鬼怪不敢靠近我,这让我尤为大喜。可不喜的是,这个不人不鬼的帅哥是谁?他开口就说“我想‘婧婧’了…”行,想静静可以,一边想去!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强势回归:豪门第一千金

    强势回归:豪门第一千金

    对柯以桀来说,莫宇凡是根刺,在他拿到了江家股权的那一刻,他恨得咬牙切齿,恨不能千刀万剐。对莫宇凡来说,柯以桀是个渣,他对江妙雪所做的一切都是罪,是必须要杀之后快的心结。一夜之间商业王国成了笑谈,汽车焚毁,烈火纹身,她失去所有……这一切究竟是入了谁的局?又笑了谁的脸?再次睁眼回到二十年前,她……竟然遇到了年少时候的那个他,携手家人白手创业,书写辉煌的商业传奇……某高干三代一身霸气出现在订婚典礼上,沉声道:“女人,如果你坚持跟他的话,我不介意娶个寡妇!”某华尔街某黄金猎手,“要我放弃,除非我死!”(校园,商场,复仇,豪门)
  • 考古奇谈

    考古奇谈

    这是一部充满幽默和悬疑的作品,在欢快中体验惊心动魄,在白话中获取知识。
  • 异域文化之旅:体悟23个国家的文化象征

    异域文化之旅:体悟23个国家的文化象征

    《异域文化之旅——体悟23个国家的文化象征》一书把文化象征当作了解一个民族的文化思维和比较不同民族的文化思维的方式。例如通过美国人对橄榄球的痴迷,意大利人对歌剧的热爱,德国人对交响乐的推崇,西班牙人对斗牛的狂热,巴西人对桑巴舞的陶醉,等等,描述不同国家的特色和这些不同国家的不同文化思维。这样,文化象征就成了向异或地图,引导我们进行一次探索世界文化的旅行,从而真正了解一个民族的文化是如何运行的。
  • 高傲女王的专属爱

    高傲女王的专属爱

    她,一个高傲的女神,表面坚强,内心脆弱。经历了大大小小的事,她对自己所爱的人更加确认,从之前懵懂的她,逐渐明白了爱情到底是什么:爱情,不是让对方无时无刻守在自己身边,而是在对方伤心时,给他最美好的微笑,对他说“这件事会过去的。”尽管分开,也默默的关注对方,不想让对方出现差错。他,一个腹黑的男神,因为之前的欺骗让他变得冷漠,无情,那天后,他曾发誓不再相信爱情。而某个女孩,却让他自愿打开了自己已经关闭已久的爱情之门……
  • 萌女恋爱准则

    萌女恋爱准则

    某吃货:阿卿好软。楚卿:……某懒货:卿儿,快点。楚卿:……某白色控:你穿红色真好看。楚卿:呵呵!……楚卿因为父亲大人的忽悠,凭着一份录取通知书,进入神域,开始了恋爱成神之旅。恋爱成神两不误!(*^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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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开无须折

    她:大龄剩女,为结识生活伴侣意外穿越,斗继母撕渣姐,解决各种她认为是麻烦的麻烦,周游各国置身皇权,发家致富一样没闲着他:身份多重,行踪不定,却被她无奈搭救,从此便心系于她他:起初一心不愿娶她,后来又非她不娶他:同她是闺蜜,是酒友,更是无话不谈的朋友,他只愿她一生安好,他便晴天她不是软柿子,她不愿将就,她只要自由无拘束,却无心插柳柳成荫,金钱靠山皆入怀,惹了她的请绕道,尔虞我诈虽不喜但无惧,她就是楚离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