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稷把杯子放到茶几上,主动打破了沉寂,尽量稳住自己的声线说:“能告诉我当年的真相吗?”
秦政愣了一下,万没料到他想说的是这件事。他略微迟疑了一阵子,便把从变异体那里听来的事从头到尾的讲了一遍。
屋子里又是漫长的沉寂。直到身侧突然传来一声哽咽,秦政才扭头看去,发现眼泪已悄悄把大伯黑透的西裤打湿了一片。……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这是什么感觉。
愤怒?他不能否认他很想拎着这个人的衣领大骂他虚伪。
可从神色他又看得出这也并非只是虚伪。
漫长的时间过去了,秦稷才缓缓启唇:“其实,我刚才很希望你把真相说出来。……我一直都希望当年他能把真相说出来。可他很倔,就是什么都不肯说。也许他不希望秦家遭到报复,所以宁可独自承担那份恶名。那时我曾经在想,如果非得牺牲家人才能维持住我们这个家族的话,那这个家族还有什么维持的必要?”
秦政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他这说的是真心话还是在自欺欺人。
“可笑的是,时过境迁,如今我也成为了父亲那样的人。……其实,把过错推给别人自己会活的轻松很多。我和母亲一直就是这么活着的。怨怪着父亲,认定是他逼走了弟弟、也认定弟弟不肯说出真相是因为他不允许。”秦稷自嘲地笑了一声,“或许自始至终我和母亲都只知道软弱地享受着他们带给我们的安逸,直到他们都离开了。”他转头看向秦政,发红的眼睛里显出一种凄厉的苍凉,“那天,他与魔族相互勾结的消息传到家中来时,父亲自杀了。”
秦政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眼睛不禁倏然睁大,嘴唇抖动,却不知要说什么、该说什么。
秦稷的话却还没有结束。
“那件事对母亲而言是巨大的打击。她当年为弟弟的事记恨父亲,和他冷战了八年,一句话也不肯跟他说,两人同在一个屋檐下活的却像是三世仇人。我当年也和母亲一样,认为全都是父亲的错,认为假如他肯出面护一护弟弟事情不至于变成那样。……是我们太蠢了。可即便时至今日,我仍然不禁会这样想,依然认为假如当年的事情换一个走向、假如他没有离开家……一切都会不一样。但现在我却懂了。在你这个年岁时,我根本什么都不懂。”
秦政抿紧了嘴唇。他想,这并不是多么值得炫耀的事。他如此早熟,无非是因为他经历过的东西比旁人要多。世界很早就在他眼前张开獠牙、对他伸出了利爪。
“我并不是来求你原谅的。我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家里日子一天一天上了正轨,你奶奶的心渐渐软和下来,她又奢望我们可以像以前那样安稳的活着了。但那不可能,现在,轮到我们自己去背负这种痛苦了。”秦稷顿了一顿,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淡然,他靠在沙发上,轻轻地叹了一声,“你不要认为你爷爷的死是你父亲的错,不是那样的,他是为我们去死的,为了我们这个家,包括你父亲,他所经受的那些委屈、承受的那些痛苦,都是为了我们。因为真正与魔族有勾结的是我们。”
秦政皱起眉头,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很多年前,天机镜给出了一条预言,说龙会在秦家历劫重生。你也知道,‘龙’是魔族崇拜的圣物,对我们来说,龙就是一切罪恶的源头。昆仑惧怕着龙的复生,因为昆仑镇守龙脉,龙若苏醒,昆仑必将崩毁。我没有孩子,不成婚不生子有这层原因,但也并不全是。我以为弟弟也会孑然一身。可后来昆仑的人辗转得知他有了个孩子,也就是你。原本地下城应该是很适合你的藏身之处,昆仑的手伸不到那里去,但世上从没有不透风的墙。我想,也许那事还得怪我。”秦稷闭上眼睛,深深地叹息几声。
“当年送你父亲离家之前,我要他跟我保持联络,他是家里的小儿子,就算父亲铁面地将他赶走,母亲和我总是舍不得他的,希望他偶尔能向我们报一报平安。后来,也就是你四岁那年,母亲生了一场重病,她那人身体一向很好,极少生病,但那次却病的奄奄一息,我们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病……”
秦稷眼中陡然迸发出锐利的杀意,但眨眼间,就收敛了。
秦政想,那大概是有人为了让他父亲露面故意设下的圈套吧。这种事并不难,长安的医学水平和蓬莱有天壤之别。蓬莱的人可以使用肉眼看不见的基因病毒对长安的人发动攻击,而长安的人只会认为自己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母亲那阵子很想见他一面,她怕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假如她明明白白地跟我讲出来,我或许会劝她不要犯傻。但那次她烧的迷糊了,无意识中一直在喊异人的名字……”秦稷今日说起这件往事时,声音依然轻微地打着颤。
秦政知道母亲说的没有错,她说父亲时常跟她说他们家的人其实很好,这话不是假的。
“所以我给他打了电话,让他过来看看她。”秦稷长长地叹着气,浓稠的,是他心里永远消不去的愁和怨,假如时光倒转,重新回到那一天,或许他依然没法不做出同样的选择。
秦政总算能够挤出一句话来:“我……不觉得你不该喊他去。也许如果他没去,奶奶的病就好不了。”
秦稷红透的眼睛看着他,轻叹一声,说:“阿政,你比我要透彻的多。大伯心里很复杂……希望你会是预言中的那个孩子,又不希望你真的是。但你终究还是越过了那些阻碍,拿到了剑。其实那些阻碍不是为外人设下的,是为我们自己。那地方没有留活路,进去一定会死。……可真正的剑主总是会得到剑的,这就是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