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温馨满泻等君回
几日后,江府。
宽敞、明亮的书房内,他发白的指节略略可窥见乌青的血络,他僵硬的慢慢放下手中的电话。轰一声,陡然倾身掀翻了桌上的所有文件。
他撑在桌案上的双臂在不住的瑟瑟战栗,眼神里迸发出阴深到寒脊的愤怒。
“老板,怎么样了?”一旁的许易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是不是有了少奶奶和小少爷的消息?”自从下午,他知道程姚素和小安无故失踪后,整个江府就像是****翻了天,几乎派出了所有的手下去打探他们母子的下落。
许易清楚的知道,在他们这群人中,其实最最最担心、害怕的就是老板,没有什么人能比自己的妻子跟儿子来得更加重要。
然,老板却显得前所未有的冷静,他只是待在书房,不停的抽烟。像是思索着一些重要的事,亦像是在等待什么,直到方才那通电话才打破了屋内长久的死寂。
只听见江旭言冷静的道:“被华剑明抓走了。”
“我这就去通知项元帅。”说着,许易就欲转身离开。
“站住!”他慢慢的踱到许易面前,缓缓抬高他的略显憔悴的脸,“这件事我不希望有第三个人知道。”他的口吻里凝聚着不容拒绝的强硬语气。
“可是,几个月前,项子庭请老板去北平议事的时候,您不是早就猜到华剑明在北平失守后,很有可能沿途向南逃亡。等他及他带领的残余势力经过上海时,您就与项子庭合作,共同解决掉这个麻烦的吗?”许易迟疑的望着他,“况且少奶奶和小少爷也在华剑明的手上,多个人多分胜算啊。”
“今晚,我会一个人去码头。”他顿了顿接言道:“你也知道他们母子还在他的手上,现在我有讨价还价的筹码么?我不允许他们有丝毫的闪失,你明白吗?”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无法言语的无力感,听起来竟让觉得是那么的无奈,失落。
“条件是华剑明开的?可是这太危险了,怎么能让您一个人只身前往呢?我陪您吧?”
他戏谑的朝他笑笑:“你认为华剑明真的是笨蛋吗?”收回目光,“他这次抓了他们来要挟我,目的就是想引我自动现身,要知道现在他大概最恨的就是我了吧,如果不是我倒戈将军火卖给项子庭,他又岂会落到今天犹如丧家之犬的地步。”
“如果我带人去了,忍毛了他说不定真会弄个鱼死网破的局面来。”
“可是……”
“别再可是了,其他的事我自有安排,你出去吧,让我静一静。”
一阵关门声在耳畔响起,书房又恢复了先前的死寂。
……
漆黑的暗夜,一轮昏黄的湿晕在泼墨色里若隐若现,倒映在一片波光粼粼中,江面上不时送来阵阵微风,卷得水中的明黄画卷,层层相叠,潋滟波光。亦卷起了岸边码头停泊的船只,摇摇摆摆的兀自飘荡着。
船舱里,她小心翼翼的拥着怀里的婴儿,嘴里轻声哼着童谣,一眨不眨的凝睇着小安直到他安心睡着。
借着,漏进舱里那零零落落月光,她踱到窗前,望着一片浩淼薄雾,她在向上天祈求,让他们能逃过一劫。祈求江旭言永远也不要出现。虽然,她也不认识抓他们来的人,但是有一点,她很确定:那些人的真正目标是他!他们母子不过是个引他来的诱饵。
她的心忐忑难安,她在猜想着即将可能发生的一切……
“喂!傻站在那儿干嘛,跟我走!”说着,一个穿着灰色对襟褂子的男人,一把大力的拖过程姚素的手臂,拽着就往码头上去。
身后的男人猛地一推,她踉跄的向前跌晃了几步。背后被人紧紧的抵着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磨得她的腰生疼,她知道那是把枪!
屏住呼吸,她显得极为镇定,她不能慌,她的怀里还抱着小安,一定不可以让他受到惊吓。瞥眼抬眸的瞬间,竟望见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轮廓,正在向他们一点一点的靠近。温温热热的液体立即充斥着她的双眼,她眉睫微合,他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要来?到底为什么?
“江旭言,你还真是个难得一见的情种啊?当真为了这娘们儿,敢一个人单枪匹马的到这儿来!”华剑明双手架在肥膘的腰间。旋即,伸手,从旁边的男人手上,一把拧过程姚素连带她手里酣然熟睡的小安。
“你想怎么样?”江旭言随手往西裤兜儿里一揣,翩然立于华剑明的面前,圆眸却黑得发亮,深邃的宛如一颗璀璨的星,熠熠生辉。
“我想怎样?”他撇起嘴角一勾,朝身旁的男人一偏头。
咚,那男人径直往江旭言脚下丢去一把枪。
“我想你死!”是的,他恨不得立马就拆了江旭言的骨头。如果不是他,他怎么会千里逃亡。如无意外的,他才应该是若大中国的主人,南北一战他才是那个最后的赢家,而绝轮不到项子庭说话的分!这笔账,他今天要向江旭言一一讨要回来,即使他将为此牺牲他的所有!
江旭言缓缓弯下腰,拣起地上的枪,掂了掂,“我凭什么相信你,我死后你会放了他们。”
“哈哈哈……你说得对,可你忘了一件事。那就是你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你不照办的话,老子我现在就一枪毙了这娘们儿和她手里的孩子!”
他的眉低低的挑了一挑眉,慢慢的举起手里的枪,抵至太阳穴位置。
“不……”她狰狞的死命扭动着身子,想要挣脱身后的钳制,暖暖的晶莹啪嗒啪嗒的一路不住滚落,她扯着哽咽的哭声,声嘶力竭的大吼道:“江旭言,你这个笨蛋,谁让你来的,你少在这里自作多情了,你给我滚!我们不需要你来救。你滚啊,快滚啊……”她力透纸背的声音里发出撕裂的呼喊。
她不要他死,不要,不要……
朗朗月华在静静的波光里暗涌,看似平静的江面底下,掩藏着玄机。一群人正在缓缓向船底悄然靠近,躲在一片幽暗中,无声无息的慢慢向码头靠近……
是的,他从来不会打没把握的仗。想华剑明如此憎恨他,又怎么会那么轻易的放过他们呢?他必须另做打算。那就是派人暗自由水路偷袭,而通知项子庭绝对会暴露了他的计划,要知道说不定华剑明早已经派了人在他身边布满了眼线,所以此事,只能暗中进行。这也是为什么他否定许易提议的重要原因!
“等什么?还不快动手!”华剑明怒吼道。
“嘣!”一声枪响惊破天际。只见华剑明身旁的一个手下,应声倒地。瞥眼之间,一大群湿漉漉的人将华剑明的人马牢牢围住。他们显然是从水底突围而上的,此时已经将对方的人马纷纷制服。
未及华剑明反应,江旭言抢先一步,倾身上前与华剑明紧紧纠缠在一起。他大力的扳过他执着枪的腕子,努力想让程姚素及孩子躲过吃枪子儿的危险。
程姚素见机,立刻抱着孩子躲避开华剑明的桎梏。啪,枪在二人的争抢的过程中,摔落在地。江旭言眼疾手快的一脚踢开地上的枪支。
华剑明见状,冷凝的一笑,旋即抽身开来。“江旭言!你真以为我会相信你一个人来应约么?那你也太小看老夫了,告诉你,今天你们谁也别想离开这里!”
哗!华剑明一把扯开身上的衣襟,众人一阵惊愕!只见他浑身上下绑满了炸药包,旋即他擦燃了手里的舶来的洋火机,放声狂傲的大笑。
“江旭言!你去死吧。”大吼一声,直直向他扑身而去。
轰!一阵巨大的爆破声,震耳欲聋。旋即,整个码头火光飞溅,红红燎通了一片天地。程姚素应声回头,“不要……”只见华剑明早已变成了一个火人,匍匐几步,硬生生的倒在了桑梓红光里……
“旭言,旭言!”她奋身向火海中奔去。旭言,你在哪里?旭言你在哪里?你快出来吧。
“别去!少奶奶。”许易刚刚赶来的一把挡在她的面前。
“放开我,许易,你放开我!我要去找旭言,你放开我……”她哽咽在喉咙间,濒临崩溃的边沿,旋即,她无力的倾身一滑,跌坐在他的脚下,连带心也被炸得粉碎。
许易望着不远处,那支离破碎的场景,无奈的死死将程姚素禁锢在怀里。前方,早被炸的面目全非,只陷在一片连天火洋里……
……
三个月后。
砰!砰!砰!
听见敲门声,程姚素应声抬头。只见许易径直向她走来,“老板,这是我们瑞丰上个月的账目报表。”说着他将手里的一叠文件放在她面前的书桌上。
她放下手里的钢笔,翻了翻,似想起了什么。道:“对了,你派人去铁路局查查看我们在江南的那批大米什么时候能运上来。”
“是。”许易顿了一顿又道:“老板,还有一件事我要提醒您一下:下午您约了上海各大洋行的执事,商讨资金扩充的问题。”
她只是低低一了声。许易见状,转身正欲离开时,忽听身后程姚素道:“谢谢你,许易!”
他笑笑回首道:“少奶奶,这是我应该做的。”
少顷,一阵合门声兀自响起。她这才慢慢抽身起来,踱到窗户前。落下仍旧是一片车水马龙,一片繁忙的景象。路人、小贩、黄包车、有轨电车、私家汽车镶嵌其中。这样的场景他以前,怕是已经看过很多遍了吧。
转身一一扫过办公室里的一切,仿佛这里到处都可以看到他的影子。他拿着她刚才使用的那支钢笔,签下无数份文件。他坐在她刚才坐过的位置上,翻看处理大小事物。他站在她现在站的地方,览过窗外的所有繁华……
她好想念他,旭言如果你还活着的话,为什么不回来……
自从那次码头爆炸事件后,他们派人仔细的收寻过所有有可能找到他的地方,但是始终没找到他的尸体,所以她一直相信他其实并没有死,是的,她一直都深信不疑!这仿佛也是她熬过这些艰苦日子唯一的希望及动力。她要等他回来。而在这段时期内,她必须替他打理好瑞丰的一切生意,她希望他回来时,能够将一个运营正常的瑞丰还给他,因为她知道瑞丰是他倾尽半身心血的事业,瑞丰绝不能断送在她的手上!
……
“又是冬天了!”桂嫂哈口气吹在交握的手心上。望望四周的一片皑皑白雪,鹅毛般的轻羽洋洋洒洒漫天飞舞,落在园子里光秃秃的枝干上,凝在光滑的石台阶上,簇拥在了尚未凋落的枯叶上。
不经意间才发现,原来已经又走过三个年头了,可是先生却始终再没回来过。他真的还活着吗?
“妈……妈……”一阵稚嫩的童声打断了桂嫂的思绪,她回过神来时,正看见小安跌跌撞撞的步子不稳的朝她走来,嘴里一直念着程姚素,许是想找妈妈了。正当桂嫂要开口时,忽听小安连打好几个喷嚏的声音。唯恐他寒冬腊月的染上个风寒什么的,于是一把抱起他就要往屋里去。结果,这孩子脾气一样跟先生小时候一样扭,愣是不想回屋玩耍。霎时,便号啕大哭,拼命的死拽着她的冬袄子不放。无奈,又只好放他下来,这才止住了哭声。
“呐,小少爷,桂嫂现在进屋给你拿件厚衣裳来。你要乖乖的待在这里,听到没有?”见小安纯真的朝他笑笑后,她转身半掩着门进了屋。
等桂嫂拿了衣服,正欲出门往园子里去时,正好碰见程姚素忙完手上的文件,从二楼下得大厅来。
“桂嫂,小安呢?”程姚素狐疑的看着桂嫂道,这时候她不是应该跟他在一起的么。
“少奶奶,小少爷闹着要在园子里玩儿。我看外面怪冷的,所以进屋来取件衣裳给小少爷披上。”
“是么?”程姚素刚一抬眉,便看见小安从半开着的门缝儿里挤了进来。
小家伙已经三岁了,就这么直直的朝她走来。嘴里还不停的念叨着:“妈……妈……”
她笑笑一把上前,将小安抱在手里,许是在外面待得太久的缘故,他的小手都是凉凉的。她用手掌摩擦几下小安嫩嫩的手,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时,却看见他的手里正拿着些糖果。
“吃……妈妈……吃……”小安将捏着糖果的小手伸向她。她下意思的回头看向桂嫂。
“少奶奶,小少爷刚才手里明明什么东西也没有的啊?是有人给他的吧。”桂嫂急忙辩解道。她怎么敢随便就乱给小少爷吃东西呀。要是回头再闹肚子那么怎么得了。
“行了,桂嫂,你先带小安进屋去,别让他在乱跑了。剩下的事,我会处理的。”
话音一落地,桂嫂便领了小安上了二楼。她这才出了门,向大门外的园子里去。地上的雪薄薄的,但是踩上去也会飒飒作响。
刚刚靠近些,便见到一抹高大的身影背身伫立在前面,一动也不动的,像是在审视周遭的一切。
“什么人在那里?”
闻言,那人不语,只是顿了一顿后,迟缓的转过身来。
看清来人后,她的眼泪晶莹的凝着透明的琉璃珠子,扑簌簌的狠狠砸下来,拧成一条线滑过她略略被冻红的脸颊。
她的嘴角扬起一抹会心的笑意,她在哭,却更是在笑,笑容竟是那么的令人为之动容。
她飞快大步奔上前去,一头扑倒在那个人结实而又宽大的胸膛里。由于冲力过大,那人竟被她撞得险些站立不稳。
那人缓缓捧起她的脸颊,仔细的凝睇。还好,她还好好的,一切都很好……
****的泪眸里,清晰的映着他的脸,那是一张她日夜盼望的熟悉面庞。他清瘦了不少,三年来应该吃了不少苦,但是他的眸子还是那样的黑亮,那样的炯炯有神。她感谢上天,又将他带回了她的身边,让她能够再见到她。谢谢你,老天爷……
其实,那天华剑明引爆炸药包的时候,幸亏他反应快,跳进了江里,才得以逃生。后来,他自己也不知道是被江水冲到了什么地方。醒来时,才晓得是一帮渔民救了他。由于伤势非常严重,所以延误了回来的日期。只是没想到这一晚,就晚了整整三年!
旋即,她立刻踮起脚尖,搂过江旭言的颈项,迫不及待的主动送上她的吻,他们吻得那样疯狂,那样缠绵,仿佛要汲取走彼此的灵魂一般,久久的难舍难分,吻到他们自己都忘了周围的一切,忘了时间的流逝,只是那样的渴望彼此……
一道冬日的暖阳,跳跃着偷偷的爬上了他们相拥而吻的脸上,一切是那么的美好,只但愿一切永远不要结束才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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