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礼堂门窗紧闭,校长刘忠站在讲台上,头顶是仅有的灯,整个礼堂暗得出奇,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下边零零散散地坐着十几个老师。
“额,非常感谢大家能留到这么晚。”刘忠一点也不感到意外,毕竟别的老师每天准时到岗,准时下班,没什么好职责的。
他勾着背说:“白天的会上我提了一下,现在详细说一下,那就是从今天起应教育委员会的要求,给在场的所有老师新开一门课,具体情况让我们请委员会的副主席上台说一下。”
稀稀拉拉的掌声,仿佛有阳痿的病人正在“啪啪啪”似的。
长得特富态的男人面带微笑走上台,双下巴颤颤巍巍,看他的样子更像是商人,而不是教育家。
“各位老师们晚上好,今天我很高兴能来到这儿。”熟悉的开场白,几乎所有白开水般的演讲都是这样开场的。
光听到这句话,底下不少老师就已经开始犯困。
男人也不在意,接着说道:“今天我给你们带来了一下材料,用来启发和帮助你们来提高自己的教学水平,从而提高今年五月份省考的录取率。”
哦,卖书的。
李俊凡与其他老师瞬间懂了,甚至已经有人开始嚼起了口香糖,就躺在座椅上无神地注视着讲台。
“首先申明一点,我敬爱老师这一职业,我敬爱你们的工作,敬爱你们为学生所做的一切,你们才是真正的英雄,”男人张开双臂,声情并茂,“我知道你们背后的心酸,毕竟做这个职业最令人难受的,就是从没有人对你们说过谢谢,而现在,我在这里说一句谢谢。”
听到这句话,易安心头微微一动,悄悄扭头观察起老师们的反应。
然而没人有什么反应。
他们早都过了喝鸡汤的年龄。
“我在委员会工作多年的经验告诉我,学校是房地场收益的重要组成部分,而街区的商贸价值又保证了学校的档次......”
话头突然调转到老师们不懂的方向。
易安皱眉,觉得心里有些不爽。
“但我直说了,你们学校的成绩实在太差了,所产出的,学生,根本难以提高街区的商业价值,甚至还直接影响周边住宅区的销售价值,不会有家长愿意到这里买房!”男人用食指用力点着演讲台,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有老师咳嗽了两声。
“我们得提高学生的成绩,从而吸引新的家庭进入社区,新的家庭带来更好的生源......”
黑暗中陆续传来不耐的呼吸声,轻笑声。
忽然一阵巨响吞没了一切声音,声音凶狠而暴躁。
所有人回头,只见礼堂的后门被重重地摔过后,在那儿摇曳起来。
看样子有人已经摔门离去了。
李俊凡发现自己组的一个同事已经消失了。
“抱,抱歉打断你,”一位中年女老师站了起来,面色不善地质问,“你到底是来这里卖书圈一笔钱,还是作为业主来我们这儿发泄不满的?”
“他他妈就是来这里放屁的!”这是一个古板的数学老师,都快退休了,眼镜片跟啤酒瓶子底般厚,挥着拳头怒骂。
李俊凡和易安看着他们,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这里的所有老师在这所学校教了一辈子书,然后你现在跑过来,告诉我们,我们影响了你们卖房子!我们的事业只关乎你们推销房地场!”中年女老师用手指着自己所站的地方,眼中隐隐约约看得见泪光。
老数学教师懒得再听,拿起外套起身离去。
“他就在扯淡!”
“让他滚吧!”又有老师在怒吼,跟着离去。
讲台上的推销员也收起伪善的笑容,警告底下的老师,“你们最好态度端正点,因为你们输不起。”
“你在威胁我?”中年女老师双手一摊,疑惑地一笑。
“周老师,能麻烦你坐下吗?”老校长刘忠说,声音沙哑。
又有人陆陆续续地起身离去。
礼堂顿时嘈杂起来。
“大家能坐下吗?像个成年人一样,秩序一点!”刘忠还在努力。
李俊凡抿抿嘴,然后拍拍身旁易安的手,站起来跟着离开这儿。
刘忠重重地叹口气,也不再挽留,只是表情十分尴尬。
男人讥讽地一笑,用手挡住话筒,侧头低声道:“会长说得对,这学校已经不可救药了,无论学生还是老师都一样。”
“你......”老校长眼中怒色一闪,但又平静下来,长长地叹息,“你还要讲话吗,不讲就走吧,我也要回家陪孙子去了。”
“我就搞不懂了,你以前也是教育家,受人尊敬,为什么不急流勇退,安享个晚年,”男人脸绷得僵硬,“而非要守着这片废墟不走呢!”
“呯”的一声巨响,拳头重重地砸在演讲台上,消瘦的小臂青筋暴起。
“你根本就不懂!你不懂教育!不懂学生!”刘忠咬着牙吐出话语,“你们只会高高在上,为自己的政治地位添加筹码!想要把整个教育体系企业化,你们有什么资格对我们指手画脚!”
“冷静点......”
“让我来告诉你吧,小崽子!你们以为这只是卖房子争选票的事,错!”刘忠暴躁地打断了他,火焰般的暴怒涌出了老人的眼,因为高血压,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愤怒过了,“这是斗争!真正的斗争就在这里!”
针锋相对!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直到一阵鼾声打破一切。
扭头。
老师几乎都走光了,什么都不剩,只有角落里,还有一个秃顶的男老师躺在座椅上,张着口睡着了。
他今天已经很累了。
礼堂外,李俊凡和易安正踩着操场上的雪漫步,脚底“咯叽咯叽”的响。
“你怎么看?”易安终于发问。
李俊凡耸了耸肩,调皮地笑了笑:“我怎么看?我坐在下边看呀。”
易安对她的冷幽默有些难以适从,“你知道学校快关了吗?”
“嗯?”
“教育委员会一直以来对我们很不满,尤其对校长。”
“哦。”李俊凡低头,用鞋尖踢着雪,满不在乎的样子。
“就这样?”易安皱眉,觉得这和预想的反应不一样,“你不想想你怎么办?”
“我哪知道怎么办,人生那么难,也没有参考答案。”
冰冷的风从两人之间吹过,易安静静地看着女人的侧脸,表情柔弱却倔强。
“告诉我......”
“嗯?”
“你当初为什么要离开家,来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