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勒王上次子——卫鄘风府上。
探子刚刚才走。
“想不到凌王,竟可以为了离茴将兵权卸下。”卫鄘风此时正立于窗前,品那清列月色。
“公子此话怎讲?外头虽传闻凌王是畏罪卸权,可我不全信。如今公子却说,这凌王是为了那离家嫡女如此?”卫定楚在卫鄘风还未被送至烨国当质子之时已跟随他多年,护他安全。
即使是这样的亲密,卫定楚有时也无法将自家公子的心思全猜透。
“凌王离太傅联姻消息一出,你觉着,这京城之中,谁最该着急?”卫鄘风说道,顺手剥着手里的坚果,不急不躁地等着卫定楚回答。
“凌王父亲凌老将军当年虽和现如今皇帝的父亲是一同征战四方的至亲兄弟,可两位将军去世之后。皇帝和凌王两人也是渐行渐远。如今的皇帝经过几十年积累,早已笼络一派亲信。当初根基不稳为了牵紧这群武将,皇帝将兵权下放至凌老将军手中,后来又传至如今的凌王手中,还加封王衔。古往今来,无一异姓亲王,可就算如此殊荣,也未能将连敬溪拉拢紧,仍是两向而走。边防未稳,百姓不服,皇帝近年来又变得疑心病重,不愿再听那群前朝老臣劝诫,认为皆是虚妄之言,可又不敢轻举妄动,以离太傅为首的文会与皇帝也早已是貌合神离。两派皆受皇帝猜忌,如今传出联姻。皇帝自然是头一个心惊不安的。”卫定楚的父亲原先是铁勒王手下的大学士,论起政事文学来,是一点也不比那些堂中学士们差半分。将烨国形式分析得明了透彻。
“你说得都不错。皇帝肯定自听到联姻消息一出不知是怎样一番食不下咽的痛苦,胆战心惊的失眠。”手中这把小钳子已是生钝,该叫人换一把了。卫鄘风下手压制那核桃之时已稍显用力,却仍难打开。
“可凌王一派不投于皇帝膝下,但却全是中立为民的。如今答应联姻,是否真与太傅结盟?”卫定楚走上桌前想要接过卫鄘风的小钳子帮忙,被推开,只好在一旁站着。
“两家放出来的缘由是当初离潋和凌老将军定下亲,待到如今离茴长成,遂愿结亲。”卫鄘风干脆不用钳子,直接用手去和那核桃抗衡。
“这些在有心人听来都是虚言。公子也信?”卫定楚道。
“我为何不信?有无婚约又如何?连敬溪和离茴的亲,没那么好结的。”卫鄘风说着,那核桃也顺着声被自个儿的手指生生压开了。
“那公子又怎说此番凌王自卸兵权,是为了从皇帝换回离家嫡女?”卫定楚又问道。
“除了皇帝容晟一派,谁会想着去阻挡这桩婚事。就算有,连家离家一时也未查的出,而婚期将至。自然是一分可能都不能放过。”卫鄘风此时已在整理壳内碎肉,边说道。
“那公子说,皇帝兵权既以到手,会放人吗?”卫定楚问道。
“这得看皇帝放得出人吗?不然,这兵符他照样是拿不稳!”卫鄘风挑挑拣拣,将碎屑给从手中筛掉,留下那核桃肉放进囊袋中。
“对了,今日有封随街市乞丐传至府前的信,写着卫公子亲启。属下给您拿回来了。”卫定楚从胸前衣物夹层中取出一封褐色信件递于卫鄘风桌前。
卫鄘风并未着急打开,仍是在细心挑坚果实,待到挑得差不多了,拍拍手,才打开那信封察看内容。
信里只有寥寥数字,却叫卫鄘风脸色瞬间变了个颜色。
信上写着:事未办成。
连敬溪此时已行至山脚下,却看见山头是乌烟笼罩,黑云压顶。
连敬溪顾不上探路,快马行至山寨前,眼前所见皆为废墟,立马让一众士兵进行勘察,“你们分批,几个人去查看可还有活口,若还有便及时救治并向我禀告。”,说完连敬溪自己也下马动身进寨。
亲兵从未见过连敬溪如此失态,赶忙行动。
所及之处,所见之物皆为烧焦味,陆陆续续地看见兵将们抬出几具烧焦的尸体,面目全非,难以辨认。
亲兵们继续搜寻和救人,待寻至内堂之时,众人发现几件烧得不成样儿的女人衣物和首饰,赶忙跑向连敬溪禀明,“禀告王爷,这里有一团烧焦的衣物和首饰,虽已残破可还能认出是女人衣裳,首饰也都是些名贵玉类。”
连敬溪赶忙接过来,一看便知这是离茴当日所戴耳坠子,因玉子名贵,故而才没被火烧得没样儿。
况且,这山寨是个男人窝,何曾有过什么女人影儿。
“在何处寻得?!”连敬溪问道。拿坠子的手也在微微颤抖着。
自己终究是晚了一步?
待连敬溪跑至内堂一看,便知这里火势最凶猛,厅堂已被烧得整个坍塌下来。据方才救人的官兵说道,这里的焦尸最多,走水时人应该大批聚集在此处,火也应当是从这里向外蔓延。里面物体皆被毁之,未寻得一个活人,皆是焦尸。
连敬溪心觉听完不信,自己冲进去里头查看搜寻。
看着一具具尸体被抬出来,连敬溪一行人仍未找到一个活口。
连敬溪静下心来镇定察看内部环境,死活都要眼过为真,今日定要找到离茴,不论死活。
连敬溪拿着那坠子四处搜寻,跟着士兵们将那一具具尸体抬出,却仍未见有活口。
连敬溪看着外头一地焦尸,跪在废墟前神色痛苦,双手垂地,几欲哭出来,却生生忍住。
屋内外的亲兵们从未看见连敬溪如此伤心绝望之貌,皆不敢出声,定于原地待命。
却听得山寨门前的路上,人为至,声先到的左星言的戏谑之声而来。
“连敬溪此番你可得请我那春满楼好好吃吃花酒,你看我给你带啥来了!”刚才连敬溪一行人先行上山搜救,随行而来的左家二公子便按兵山下进行戒严。但是左星言却突然叫喊着上山来,还让人拉着一个形容凌乱,衣衫不整的糟老头子上来,扔于地下。
“行行行,这事儿还没完呢,哭个屁哭,大男人一天天的,沙场上被人砍我都没见你动一下眼皮,这会儿八竿子都没打着事你哭个屁哭,赶紧给我起来。”左星言已快步行至连敬溪面前边骂着边将他拖起来,“瞧你这没出息的怂样儿,还好在场的都是咱自家兄弟,否则传出去不叫人笑话死。要死要活的一天天的,你看看眼前这人!听听他与你说什么!”左星言将连敬溪拖到钟叔面前。
两人还未问话,钟叔便赶忙磕头,嘴里还念叨着“我不是我放的,我只是个被抓上山的伙夫”云云,那架势,像是要把头磕破一番,拼命往地上砸,别人看来,倒是一副老实样儿。
“你把刚才同我讲的再讲一遍。”左星言发话,地上的钟叔便止住了动作,转而答话道,“回二位将军的话,真的不是我放的火,我只是每日在这寨子中负责煮个一日三餐罢了,此事真的与我无关。”钟叔说完又要磕头,被连敬溪拦下,问道,
“你说你是这寨子的伙夫?那为何全寨子都被烧光了你还能在这儿,不是你放的火那是为何你会完好无损地逃走?!说!”眼看那钟叔又要一脸哭丧相,话还没说又要磕头。
旁边的左星言看不下去,两个都是神志不清的人。
一把推开钟叔,“这闹心玩意儿,这事儿是这样,方才我不是留守山下搜寻线索,访问村民吗?在那山脚的树林里头发现了躲在石头底下的这个人。看他哆哆嗦嗦地,眼神迷离,看到我们一身戎装撒丫子就想跑,被我们给逮住了。还未仔细盘问,这货儿自个儿一股脑说了一大堆。说他自个人儿是这山头寨子里山贼窝的伙夫,这火不关他的事。再仔细盘问一下,说是寨子前多半个月被掳来一个姑娘,今日的火也是她放……”这左星言还正头头是道地解说呢,旁边的连敬溪听见了几个字眼,终于回过神来,厉声问道,“那姑娘是个模样?”
钟叔又跪在了地上,头也不敢抬得答道,“小的只是一介伙夫,平日里给那些个送送饭什么的。那位小姐的吃食也是小的负责的,因而有几分熟惗,小的记得那位小姐有双笑眼,一笑眼睛就弯若明月。”
“你方才说托她的福,托她什么福?”连敬溪继续问道。
“回将军,是托那位小姐的福,小的才能逃出这賊窟。往日里被掳上山头的女子不少,但这位小姐却被好生相待,更是让她自由走动。又因小姐喜爱小的做的腌笋粉,日日同我在伙房帮忙,倒也不时话起了家常。小姐说家里给她安排亲事,她既不愿将就也不愿亲人因自己被绑受山贼桎枵,便心生一计,趁小的不注意将断肠草放入要送于那群山贼的饭菜中。让他们失去体力无法抗衡,小的和她就都可以趁机逃走,她让我给她家里人捎平安,说自己有办法脱身。”钟叔答完。
“这么说,那位姑娘没事?”连敬溪问道。
“我走之时她还完好。”钟叔答道。
“她不是让你送信给家人,你为何还在山脚下逗留?”连敬溪问道。
“小的原本是一路狂奔下山,只是行至山脚下时将军的部队已经到达,我素来胆小怕事,生怕官兵们将这事儿追究到我身上来。我知那小姐身家不凡,生怕她出什么事,你们拿我问罪,就躲在那石头底下打算等天黑再赶路。”钟叔答道。
连敬溪握着手中的坠子,心中已想明了事情大半。
应当是离茴设计毒晕寨子里头的山贼,然后让眼前的老头下山报信,自己留下贴身衣物首饰后又放火将这寨子烧了,等到人收到消息上来搜寻她时只得凭信物判定她已死于火场中。这样,太傅不用受制于绑架她的人,她自己也可以远走高飞不用联姻。
倒是想得周全,只是在报信的钟叔这环上出了纰漏。这钟叔胆小如鼠,草木皆兵,以为是个官兵就是要抓他,经不住事儿,自己和盘托出。
“启禀大人!!将军们!小的知道了已全告知,这放过之事却和小的无甚关系,小的被掳至山头几十年早已断了那报仇的念想,日日立于那灶具前炊烟煮饭,虽说窝囊可好歹保住了条命。我虽有心这么干,可也只是想,实在没这个胆子。望两位大人明察,放小的一条生路,放小的一条生路!”钟叔说完又往那地上狂磕头,左星言看着连敬溪,等着看这小子决断。
“你走吧。”连敬溪说道。
“走!”左星言叫人把那钟叔给送下山去。再回头对连敬溪问道,“我们现在做什么?”
“打道回府。”连敬溪说,“所有人听令,即刻正装下山回京城。”连敬溪对着寨子里头的士兵们喊道。
“唉,你这回是不是得谢我,看看兄弟为了你能娶上媳妇儿操碎了多少颗心。我不管,那春满楼,个个头菜都得给我上,还得给我开坛子红尘昭才行!”左星言此时正和连敬溪并驾齐驱,身子硬往连敬溪那边靠,说道。
连敬溪骑着马,并未理会左星言喋喋不休得话语,似乎早已习惯这聒噪的货天天在耳边念叨。
“话说,你怎么得知离茴跑了也不追反而是打道回府,这是何意?”左星言看连敬溪并未理会自己请客的言语,便又换了个话题,继续聒噪。
“她人平安,便是最大的庆幸。其他事情,就让太傅做决断吧。”连敬溪平淡地答道。
自从听闻连敬溪行军至此的消息后,离茴便马不停蹄地往西烨边界赶路,希望能趁早出城。
一路上都在听人传闻猜测凌王为何突然发兵边防,可是有何战事要起。又有人说,看见凌王浩浩荡荡的人马朝那山贼窝里去了。
离茴想着,按时间推算,此时连敬溪差不多已经回京同爹爹禀明完这发生的事情,以为自己已经命丧火海了。
离茴并不知事态未朝她预期的发展。一步看错,全盘皆输。
太傅府中
“如今只知茴儿往那边关跑去,不知跑往何处,也无处可寻。王爷为何当日不快马搜寻追上去,何苦耽误这两日。”离潋方才听连敬溪讲明事情原委,知晓离茴平安,心中已落下大石。
“离茴想用假死来逃脱与本王的婚约。她是真不愿意嫁本王。太傅何不另作打算,本王不愿逼迫她。”连敬溪单膝跪下向着离潋说道。
离潋赶忙扶起凌王,“王爷快起来,老臣受不起。当今世态之下,豺狼虎豹横行,老夫虽身居高位,可恐难以护她周全。将她嫁于平常百姓也不是不可,可老夫就愿给她最好的。他日若老夫出事,能护得了她的只有凌王你。老夫与凌王联姻并未谋略其他,只为小女平安度过余生。他人老夫信不过,也不想信。”离潋徐徐说道,“你知道,容晟那伙人对老夫一直是虎视眈眈。而凌王不同,你不会偏分于任何一方势力。”
“太傅厚爱,太傅终其一生都在以己之身护我烨国法度,与贼人周旋,谏皇上明言。如若婚事能成,本王定当竭己一生护离茴周全。”连敬溪双手抱拳向离潋说道。
“只是如今,离茴怕是不日将行至边关出关西凉了。”连敬溪放下手又说道。
“你知道,我的女儿最大的优点何?”离潋问道。
“心善。”连敬溪答道。
“对,可这也是她最大的缺点。”离潋答道,“小时候她有次偷跑出府上街玩耍,在河道里呛了水差点没过去了。回家后我知晓了,便要打她的侍女环环板子。还没打几板子,离茴在房里听到动静,硬是从床上爬起来冲出来扑在环环身上不肯撒手,嘴里还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许你们打环环,她是我的小姐妹!’,那时的她,虽脸色苍白,可眼里满是凌厉。我只得作罢不打环环。她听闻后,松懈体力,一下子就从环环身上滑了下去。一连昏睡几日才清醒。”
“太傅的意思,是拿环环做饵诱离茴回城?”连敬溪问道。
“不错,一来,她自幼与我不亲,心里定是以为我府上多少她一个小姐都无妨,不会对她的离去伤情太久。二来,府上虽姐妹众多,可无一与她较为亲近,唯有环环自小伴她左右。若说这世间还有她惦记的事物,除了醉满楼的烧鹅,就只环环一人了。”离潋说道,语气里是了然于心地肯定。
“那本王即刻命人启程边关城郡张贴告示,内容为离府侍女环环护住不力,不日将斩首示众。”连敬溪说道。
“就这么办。”离潋回完,便拿起桌上的茶,开始细细品了起来。
“皇后,你看,这是朕梦寐以求的兵符啊!如今,它就在朕的面前,就在朕的面前了!”此刻,皇后的桦木苑内,早已屏去左右,只余帝后二人。
看着眼前那般贪婪相的莫致远,好似一个暴利敛财的奸商一般,全然无一分君王气质。皇后容灼华的语气里是不遮掩一分的反感与恶心,蛾眉杏目之下是一张对皇帝说出字字诛心的话的嘴,此时便说道,“皇上莫要过早露出这般贪婪相,到时候反倒叫人笑话。”
莫致远对容灼华的话里藏刀早已见怪不怪,不去听那话里的嘲讽之意,只管玩弄起手中的兵符来,说道,“原本就应当是朕的东西,现在只当是物归原主罢了。”
“皇上这话说与臣妾听听便也就罢了,在外头可莫要说得大声,叫了听了白闹半天笑话。”容灼华说完,以丝帕掩面,轻笑出声。
“如何是笑话了?!朕不过是收回兵权罢了,有何不妥之处可让人笑话?!”莫致远已不看那兵符,说话时甩直了手臂,坐直了身体,将双手搭在自己腿上,看着像是生气了的模样,可给人更多的感觉,却像是在撒娇般。
“当年几位老将军在一起征伐各方保国土安全百姓家业的时候,先帝便将兵符授予凌老将军,当时还说道,‘此兵符非连家不可得之。’凌王继兵符而来数年,承其父和当年各位老将军之志,只管江山社稷平安,从不曾参与朝政纷争。寻常百姓,朝廷大臣,风评无一有坏。如今,皇上想凭一个京城护驾不力便收了凌王的兵权,未免也太过容易。只怕到时候,不是他凌王来求皇上要兵符,而是皇上您自个儿给送回去的。”容灼华只管修剪眼前的杂枝乱叶,不看莫致远一眼。
“那皇后便等着瞧,看看朕能否拿稳这几寸大小的兵符!”说完,莫致远便拂袖而去。至始至终,容灼华都顾着眼前的盆景,未曾理会莫致远一眼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