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铃声仿佛不是从人世间发出来的。
就像唐允现在的眼神——
这哪里像是人世间该有的!?
一切发生得太快,仿佛那怪异的铃声乍一响起,尾音还拖在调上,唐允竟像一只恶鬼般扑了过来——
但他的目标显然并不是俞小然。
卫道长那一柄没入俞小然胸口的银剑还没能进一步使力,一道腥红色的虚影便从侧面扑倒了他,在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道虚影从卫道长的身前定格下来,只见唐允一头散发遮挡了他大部分的面容,唯有一双血目散发着丝丝黑气。
卫道长一见,当场吓得抖了一机灵,这倒不是有多怕,而是本能反应,他那圆滚滚的大肚皮上,被唐允一只手压住,不知什么时候长出的尖利指甲甚至嵌入了皮肉,鲜血自五指下渗透,偏疼痛难忍却半分也动弹不了,卫道长此刻急忙转头,看向大管家:
“快!快!这妖怪终于现形了!!让你准备的观音土快泼上去!!!!”
卫道长这话成功的让唐允将目光转到了大管家身上,他阴沉沉的道:
“你有本事试试!!”
话一说完,他立即转身,将背后躺在地上的俞小然抱到怀中,一只手抬起,五指指尖凝聚起的黑气一一注入俞小然的受伤处,其中胸口一伤最是严重,俞小然只感觉有什么异样的刺痛感酥酥麻麻的从伤口处钻进了自己的身体里,血是暂时止住了,可她并没有感觉更好受一些——
一种陌生的气息在身体里缓缓的流动了起来。
唐允一双涌着怪异血色的眼心痛的看着怀中的俞小然,如果这个时候还能用“温柔”这个词来形容的话,唐允对俞小然的动作可谓是温柔至极了……
“音音,谁都不能伤害你……这一次我定不会像从前那样……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至今都没有回过神来的青鸳完全是被吓傻了!
虽然一直以来,大家都说大公子被妖怪附身了,可到底也没有做出个异于常人的事来,青鸳甚至有时候都会想,就算是被妖怪附身了,那妖怪该也没有那么可怕的……至少白衣的唐允还是那么温柔,对她也像从前那般友好……
直到此时此刻,第一次这么近距离且直面的面对妖化的唐允时,青鸳才知道自己错了,不仅错了,甚至是错得离谱!!
“大公子……”她喃喃道,“您快醒过来吧……不要被妖怪给彻底掌控了啊……”
在她的潜意识里,那个温润儒雅如玉一般高洁美好的公子,定不可能会是这样的。这样的,只能是那个脾气古怪喜怒无常又喜爱着红衣的妖怪!
卫道长得了空隙,赶紧连滚带爬的捂着伤口站了起来,手中的银剑往回一收,又成了一只平平无奇的铜葫芦,不知他揭开葫芦盖,往里吐了些什么东西,等他重新将铜葫芦举起来时,另一只伸向了大管家:
“你一直站在那边不动是作什么?……快将那观音土给我!!”
大管家这才不急不徐的将事先准备好的东西递给他,一手接过大管家递来的观音土——一个木制的矮钵内装着满满的泥土,看不出什么特别来,只有一股淡淡的香蜡灰味——卫道长一手晃着手里的铜葫芦,一手将那观音土往唐允身上洒去:
“一个不成气候的小妖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观音土洒来之时,唐允抬袖欲挡,然而那看似普通的泥土沾上他的衣衫时,竟然迸发出了岩浆的效果来,只见浸满了血污的衣衫被烧得起了一片片的洞,观音土熔过衣物烧到唐允的皮肤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啊啊啊啊啊——!!”受到重创的唐允发出痛苦的嘶叫声。
可他依然将俞小然紧紧的护在身下,疼痛让他的双眼更加腥红,十指抓成爪形,指尖黑气翻涌,唐允只手抱起俞小然,身形一蹲,然后奋力跳起,另一只手化作利爪纵向挥向卫道长。然卫道长正是等这么一击,他右手扔下矮钵,铜葫芦放自眉心,念咒的同时另一只刚刚得空的手以葫芦为中心快速结印:
“承天地所命,九天玄葫于此,妖魔宵小现形,玄境门开,皆入道来!”
随着卫道长最后一声落定,那铜葫芦似有隐隐光芒,变得极为灵气,葫芦口对向唐允之时,强风四起,一股极大的吸力似要将唐允身上的妖魂剥夺出来,收入葫芦中,唐允即时收住攻势,脚下急急定住,竭力抵抗,一身血衣伴着强风烈烈作响,皆向那葫芦口而去,而在这短短的几秒对峙之下,唐允的肉身似是不堪重负,耳鼻竟震出血来!!
早在强风一起,就拼命抱着身边栅杆的青鸳眼见这幕,脑子里满是唐二小姐的那一声声质问“唐允同妖怪一起死掉也没关系吗?”、“他若是死了,这世间就再也没有什么大公子了!”
青鸳发出了厮心裂肺的哭喊:
“不!!!!大公子不能死!!!”
然而谁也没有理会她。
没有人在意大公子的死活!!当青鸳绝望的觉察到这件事时,她突然放开了栅杆,一步一步顶着刮得脸颊生疼,衣衫乱舞的强风,像一只弱小的飞蛾直冲向了卫道长——
法术被打断,强风瞬间平息了下来,突然的卸力,让唐允脚一软跪在了地上,怕伤到俞小然,他先一步双手环向她,免得她摔到地面。青鸳看向唐允,脚刚一抬起又顿下了……眼前的人是那个妖怪,不是她的大公子,她是怕的。
可那副身躯,是他大公子的啊!!
她十分痛恨这个妖怪,也十分不甘心!!大公子护着小姐也就罢了,连这个妖怪居然也要护着小姐!!为什么一起去死的不是这个妖怪和小姐呢?!
被打断的卫道长则是气得恨不得一剑结果了青鸳,一个低等贱仆竟然敢坏他的好事!!他怒吼道:
“不明事理,被妖物迷惑的蠢货!我看得先解决了你才行!!”
卫道长是被气愤冲上了头,此时也不顾自己一向端起来的那副正道作派,只一脸凶相的重新抖了抖手中铜葫芦,待其化成一柄泛着寒光的银剑后便直劈青鸳。
青鸳根本无从反应,灵敏度也完全跟不上,竟然眼睁睁看着那剑向她劈了过来——顿时胸口一痛,那银剑从她肩头划下直到对边胸口,鲜血喷溅,青鸳痛呼一声倒在地上,她捂着不断流血的胸口,下意识的往唐允那边望了望:
“公子……”
本是不抱希望的,毕竟公子现在已经被那妖怪掌控了身体,可一身是血的唐允竟然回头看了她一眼,暗淡了一些的血色双眸下,青鸳竟然觉得自己辨别得出来他现在是什么神态……
那一刻,她的心突然直坠冰窖。
这个神态她太熟悉了!!
一个她绝不愿意去相信的事实似乎摊在了她的面前……
青鸳瞪大了眼,不敢置信的道:
“不……不可能……你……你……”
而此时,靖都都城外的一座山上。
一个身量估摸着有三尺的小孩子正背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往山下赶,他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即使挽了一个髻出来,也没有见得规整多少,一身灰扑扑的布衣上,还打着大大小小好几个不同色的补丁,小孩儿一边往山下跑一边时不时吸溜一下鼻涕,看起来又脏又寒酸,却唯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水润润的,像一汪浸在泉水里的黑葡萄,清透纯粹,干净美好。
这个小孩儿并不是别人,正是赵南。
也是俞小然口中改不过来的“小胖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