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唇间的温热消失，沈三水回过神来，眼前，只看见一双略有些发红的大眼睛，脚下，是一块凸起的石砖。
霎时间，自己已经身处死局。
沈三水呆住了。
呆滞的目光转向队伍为首的姜师，后者眉头紧皱，却没有出手的意思，反而是云纵却是提气运功，暗暗和张云岚相僵持。
而一旁的崔实，也是宝剑微微出鞘，一脸防备看着双手抱胸，面无表情的傅永。
沈三水艰难地转了转脖子，他若是一个轻举妄动，便是会被石傀瞬间围杀。
“我以为你是奉命来骗夺我身上的宝印的……”沈三水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嘴角是费力地扯出了一个苦笑，看着并没有什么奸计得逞的表情的燕瑜。
甚至，少女的眼睛已然是泛出了泪光。
“小妹深明大义，师兄佩服。”傅永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会出手，但冷冰冰的口气却是让燕瑜浑身一个发颤，眼角的泪水又是多了几分。
崔实得到了傅永的态度，也是回过头来，平日里同样是覆盖冷色的面庞也是带着几分歉意，望着沈三水。
“沈公子，我等出此下策，也是为了天下苍生。还请沈公子千万不要怪罪。”
“你们甚至都没有证……”沈三水本想说“证实”二字，但突然回过神来了。
如果此时现在提起这个，他们势必会对天地宝印究竟是否在自己身上产生怀疑。就算现在放过了自己，王淼的处境之后就会危险万分。
沈三水突然仰天大笑三声，燕瑜见状更为不忍，手心已经被自己的指甲用力划出了道道血痕。
如果自己死在了这里，还有什么立场去关心王淼的处境呢？
沈琅显然从小不会和沈三水说一些英雄伟人的故事，故而沈三水也从来没有这些舍己为人、死不瞑目之类的概念。
但那句能保下自己性命的话，是真的非常难说出口啊。
沈三水的脸恢复后，已经是两行清泪挂上，众人也是不忍，但姜师二人碍于张云岚、崔实的阻拦，也难以相救。
何况还不知道到底他们是否准备相救。
燕瑜，则是直接蹲在了地上，将头埋在双臂之间，想必是哭了。
“沈公子，天地宝印一旦出世，必将生灵涂炭。你若是甘愿死在这地宫内，则是舍小己而为天下的大功德……”张云岚也是说道。
“这些三水都明白。”
沈三水的语气中突然出现了疲倦，和有气无力的颓唐。
“三水可否问问诸位，几个问题？”
崔实和张云岚四目相对，也是点了点头。
“一问诸位，三水可愧对这天下了？”
众人大概能料到沈三水会这样问，但要说回答，崔、张二人显然是不能的。
姜师此时突然说话了。
“沈先生警示天下澄水之灾，又以肉身祭澄水，既免了恶人再次行凶，又让澄水重新焕发生机，对天下可是有大功德。何愧之有？”
“沈某不敢。”沈三水对着姜师点头致意，而姜师也是双眼满含同情。
“二问诸位，天下可有恩于三水？”
“沈琅还在朝中之时，就未有子嗣，双目失明之后，显然更难娶亲。沈公子也是未受其传承，想必不是亲生。自幼孤苦伶仃，又有混世魔相伴，这天下，有愧于沈公子。”
若是姜师未曾练武，张云岚和崔实已经动手威逼姜师，让他住口了。
这一问一答，就好像是烧红的炮烙，又像是千钧的磨盘。
煎熬着三人的良心，绞磨着三人的坚定。
但沈三水也没有继续问，虽然三人都不敢看沈三水的双眼，但从动静中隐约可以明白，沈三水正在无声痛哭。
是那种，双眼圆睁，让眼泪的酸涩不断刺激着泪腺，而如泉涌一般止不住的痛哭。
沈三水虽然没有说话，但那股绝望却是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分明感受到的。
当一人和天下的抉择，是以他人的生命为代价时，做起来就异常方便。
大多数人，却没有感同身受的勇气。
这种勇气大概是和要让自己为天下作出牺牲的时候，所需要的一样的。
沈三水的每一次抽泣，和那蚀人骨血的蝎尾鞭，如出一辙。
击击致命。
“小心！”
“你这是！”
在众人的惊呼中，燕瑜终于是经受不住，一脚踏在了沈三水脚下的石砖上，用力地抱住他的腰身，头埋在沈三水的胸口放声大哭。
沈三水也是愣了一下，泪水也是止住了。
“张师兄！崔师兄！奴家……愿意……愿意用自己的命，来换沈公子的！”
燕瑜抬头看着沈三水，眼中是无限的深情，嘴角还带着一抹凄厉的笑容。
“沈郎快走！”
沈三水自然是不会走的。
且不论傅永突然阴沉下来的脸色。如果沈三水现在敢让燕瑜替他去死，就算是到天涯海角，沈三水都会受到傅永的报复。
不过沈三水且想不到这么多。
他只是感觉，喜不自胜。
“燕姑娘！现在将他放走，就是放虎归山，必将为祸世间啊！”
“燕姑娘！我等的努力，就要功亏一篑啊！”
两人面临沈三水即将脱身的事实，也是心中毫无了挣扎和矛盾，姜师见状也是冷笑不止。
“不要了。天地宝印也好，天下安定也好，我都不要了！不行吗！”
燕瑜的头偏向一旁，用浑身的力气大吼道，之后却是像解脱了一般软倒在沈三水怀中。
燕瑜仰着头，咫尺便是沈三水俊气的眉眼，她只觉得自己无比幸福。
活在世上，能有背叛天下，背叛自己的勇气，也不失为一种莫大的幸运。
何况是为了自己所爱之人。
“师妹，你可千万不要犯傻……”傅永也是开口，极力压制着自己语气中的急切。
“傅将军，我等数三，便一同出手……”
“不必了！”沈三水大喝一声，语气中却是多了几分活力。
更多的是决绝。
低下头，用力地在燕瑜的红唇上吻了一口，不知不觉间，将燕瑜忘情地抱住自己后脑的手，反剪在她身后。
唇分，在燕瑜的惊呼中，沈三水提气挪步，将燕瑜整个腾空抛向了前面的人群。
而在燕瑜的泪水和凄厉的惨叫还停留在空中的时候，数十具青金铸成的杀傀已经电光火石间将沈三水团团围住。
石傀间泼溅出鲜血，染红了咫尺外众人的衣襟。
也是染红了燕瑜手中紧握的，一块本就沾染着血丝的精美翠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