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姜莉玫刷微博时看过一个视频。视频里，一个略微发福的女人站在马路中间大叫孩子的名字。那一刻她觉得那女人真可怜，叫得惊惶绝望、声嘶力竭。她也看见很多评论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自己孩子不好好看着，孩子丢了才知道着急？那时，姜莉玫觉得两方说得都有道理。
现在，她终于体会到那种仿佛五脏六腑瞬间都被揪住的惊慌失措。
一个自己疼爱四年、一家人费尽心力养大的小孩子，就这么瞬间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世界这么大，她的女儿呢？她的雅雅呢？
姜莉玫遍寻无果，就开始怀疑任何一个能藏孩子的地方，她甚至怀疑提着大件行李的路人。忽然，她看起一个拎着牛仔大包的年轻男子向街口跑去，姜莉玫二话不说就追了上去，直到她扯下那人的包打开，在年轻人错愕的表情中焦急地说了声抱歉，转身又跑回仿古街。
“莉玫，你别着急，强强也没回来，他俩肯定在一块儿呢！”
派出所里，姜莉玫和吴静来报案了。
强强已经大了知道怎么回家，所以相比姜莉玫的焦心激动，吴静就镇定了许多。
姜莉玫点头，一想也是，有强强在，雅雅一定不会走丢，一定不会！只是这俩孩子到底上哪去了呢？
她们看着两名警察根据两个孩子走失的时间地点查找监控，直到画面中出现两个孩子的身影：“对对！就是这两个！”
突然，吴静的手机响了，她侧身出来几步接听，手机里传出的声音在场的几个人都听到了：“你上哪野去了？早上好好的把孩子领出去，这才半天工夫咋就住院了！你说说你！你是怎么当妈的？”
听这嗓门，非邱小燕无疑。吴静顿时眼睛一亮：“医院？哪家医院？我们现在就过去！”
姜莉玫也听见了，急急用眼神向吴静确认，吴静激动地冲她点头。两人毫不犹豫，对警察简单解释两句就冲出派出所。
“哎！等会儿啊！你们！”警察放下手，无奈道：“这个急啊……”
两个女人匆匆赶到医院，只见强强躺在急诊的病床上输液，人还在昏迷，吴静忙问：“怎么了这是？”姜莉玫则是四处寻找：“雅雅？雅雅呢？”见一个护士正给吴静解释，忙冲过去：“我女儿，四岁女孩，红色棉服……”护士抬手打断她：“今天急诊没送来那么小的孩子。”
姜莉玫一听就呆怔当场。什么？强强在这里……那她女儿呢？雅雅呢？
姜莉玫只听护士向吴静解释道：“呛了水，还发高烧，已经打了退烧针，你们家属先在这守着，注意体温……”
姜莉玫顿时就觉得天旋地转，腿一软就听吴静道：“莉玫？莉玫？咱再仔细问问，现在天眼那么发达，肯定能找到雅雅的！”转身就问护士：“我儿子是在哪溺水的？他不会游泳，救他的人呢？”
护士回忆道：“说是在贵妃桥那里，离皇寺街不远。救人的把人救上来就走了。”
姜莉玫一听，急忙又往外走：“嫂子，你看着强强，我回派出所！”
大年初一的晚上，省城还是那般喜庆而萧条，轰隆隆的鞭炮声比除夕夜少了许多。因为PM2.5的肆虐，使人们环保意识增强，对一些说不上来的风俗也就不再那么执着。
家家户户却还是喜气洋洋的。难得阖家团圆的日子里，男女老少聚在一起吃饺子、搓麻将、谈天说地。
然而此时此刻，李庆德家的客厅里笼罩着一片愁云惨雾。
姜莉玫靠在方生平的肩上一动不动，面如死灰，眼睛肿得像两个突兀的核桃。
方生平也沉着脸不说话，可任谁都看得出他在强撑着。
一直别着脸抹泪的方母突然扭过头来怒目道：“就让你看个孩子你都没看住！平时我跟你爸领孩子出去，那可是一刻都不敢撒手的啊！你呢？那么多人的地方，你就让她自己随便跑？自己跑也就算了，你为什么不跟住她？还接什么钢琴班的电话，学钢琴重要还是孩子重要？”
“小茹啊，少说两句吧。发生了这样的事谁都伤心。莉玫是雅雅的妈，要说伤心肯定不比你少。要怪就怪那拐子丧尽天良……”
姜莉玫突然受了很大的刺激，崩溃得嚎啕大哭。脑海里一遍遍的全是派出所调出的的监控录像……那人贩子也不知跟雅雅说了什么，雅雅就跟着他往人多的地方走了一段，然后那人猛的抱起雅雅就往前跑，强强见了就在后面追。其间，那拐子被强强拽了两次都挣脱了。直到贵妃桥那里，那人贩子见强强拽着他一直喊，喊来不少路人，情急之下就狠狠踹了强强一脚。强强一仰就翻过护栏骨碌到了河里。这时，后边一辆摩托车冲过来，应该是那人贩子的同伙准备载他飞车逃走。谁知，那摩托一刹车，抱着雅雅那个本来就没站稳，再加上雅雅奋力挣扎，被摩托一恍也绊进河里……
春节回暖，河上的冰开始解冻，正是河水最冷的时候。监控没有声音，但姜莉玫几乎能听见有人惊呼“有人掉河里了！”她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儿，忽上忽下。河边人越聚越多，摩托车见状二话不说扬长而去。一位路过的老大爷下水先救起了扑腾的强强，再下去寻雅雅和那人贩子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吉祥喜庆的春节，热火朝天的春节。她可爱的女儿就那么消失在冰冷的河水里。姜莉玫坐在温暖的客厅里，整个人却仿佛正处于那彻骨的冷冽，仿佛对那一刻的雅雅感同身受。
她不住地发抖，方母、方父，还有李庆德、李欣父女说了什么她都听不清了。她只听得见自己撕心裂肺的哭声，比她曾经看过的那个视频里的女人更加心痛欲绝。
原来，最悲痛的自责不是无法被原谅，而是无从被救赎。
方生平的心情不见得比姜莉玫好多少，听着那哭声，能有二十多年没流过泪的他也眼眶发热。
那么机灵可爱的小人儿，出生时还只是软软小小的一团，张着嗷嗷的小嘴只知道吃吃睡睡。四年，一千多个日夜，看着她一点点成长、变化，变成一个会跟你撒娇、逗你开心，还会找点小借口、耍点小聪明的小公主……一向是为她欢喜为她忙，如今，却只剩下为她痛惜为她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