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剑听易经忽然提到了“绳结”,心头一惊,握住极品黄天的烟盒在案面上一拍,微皱眉头道:“要的,你说嘛。”
激光笔的红点在绳结上转了几圈后,易经才开始说道:“如果我没有看错,这个绳结是「约式称人结」,是一种处理绳末端的结法,容易打且不会滑脱走样,具有更好的安全性,无须担心它会松开。”
江雪剑点头道:“易老师对绳结还是漫游研究的嘛,做啥子工作滴?”
“平常喜欢户外攀岩,对绳结有过一些接触。”易经轻描淡写的回答。
“攀岩是很好的运动,需要勇气和毅力。”江雪剑用渝味十足的口音说:“你继续说嘛,这个绳结哪里有问题。”
“我与尹迅认识了很久,他并不会这种复杂的打结方式。”易经提出了疑点。
“这个不好说嘛。”江雪剑笑了一下,用生硬的普通话说道:“我与我家娃儿朝夕相处,也没想到她摸底考试考得那么差。”
许诗雨在易经的引导下发现了问题的疑点,插话说:“尹迅平时笨手笨脚的,连鞋带都系不好,怎么会打这种绳结,我以前看都没看见过!”
张小旭轻轻敲下桌子,对许诗雨道:“幺妹,尹迅以前不是在儿童家具城工作吗,包装家具啊,搬动家具什么的,会打一些绳结也不是什么问题嘛。”
“你么斯意思!”许诗雨苍白的双手用力拍在漆红的桌面上,“你凭什么一口咬定尹迅是自杀!”
许诗雨正对面是龙泉派出所所长周方勇,见许诗雨情绪失控,右手拍了一下张小旭的肩膀,左手在空中虚压一下,安抚道:“许女士,别激动,请你们过来也是想把案子搞清楚、弄明白,我们彼此需要良好地交流,于情于理,都得凭证据说话,但不是每一个细节都能找到证据证明,所以正常的分析还是需要的。”
江雪剑坐在周方勇左手侧,“许女士,也没有什么证据证实尹迅不会打这种绳结吧?如果无法证实,还是存在这种可能性的嘛!”
“江法医,现在的确没有证据证明小尹不会打约式称人结!”会议室沉浸着腐旧的烟油味,将气氛烘托的更加压抑,即使易经身经百战,可在对调位置后,依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无力感。“但有一点我需要强调,自杀的人通常不会选择约式称人结。”
“你这种分析太主观了,凭啥子就不能用约式称人结?自杀的人当时的心理,谁能理解!说不定死者一边想事,一边玩弄绳子,正好打出一个绳结,一时想不开了呢?”张小旭刚才被许诗雨一激,又被所长周方勇一压,情绪有些敏感,对易经提出这样的问题感到不可理喻。
“张警官,您刚才介绍案情的时候,我听的很认真,关于绳结的问题,请您让我把话说完。”易经必须承认,张小旭的分析存在可能。但不同的是,易经正在努力让证据串联在一起,系统化地缩小“尹迅非正常死亡案”的各种可能;而张小旭则是是为了避免纠纷不断模糊该案的各种联系,局部化地放大该案的各种可能。
因此,易经对这种“和稀泥”的做法很反感,但此时必须克制好自己的情绪,因为尹迅非正常死亡案的深入推进需要派出所主导,如果不尽可能达成共识,尹迅案将会陷入僵局。
“按照常理推测,尹迅应该先打好称人结……”
易经还没说完,张小旭补充说:“打结的绳索是死者随身携带的充电线。”
这个问题是易经下一步准备提出来的,没想到让张小旭先说了,他就去看许诗雨,后者面部表情地说:”是剃须刀的充电线。”
“谢谢张警官的提醒,”易经把俯身抽出鞋带,娴熟的打出一个称人结,在绳子尾端又打出约式称人结,说道:“如果我是尹迅,在打好称人结后,会先往头上套一下,试一试绳套大小,是否留出足够的空间,因为一旦用约式称人结收尾,绳套基本就会固定。”
易经用红外笔在幕布显示的绳套上画了两圈,加重语气道:“这个绳套刚够套头,对于一个自杀者而言,显得过于局促。”
“易老师,这个我来解释一下。”说话的是坐在江雪剑左手侧的郑红岩,是技术队的勘查员。“尹迅的身高约1米7,肩高约1.4米;充电线长1米,形成的套索长度是0.55米;顶层距离地面约2.9米高,踩的凳子高为0.45米。根据高度计算,尹迅踩在凳子上只要垫脚就能够到套索。”
郑红岩强调说:“正是因为绳索的长度太短,所以只能打出略显局促的绳结。”
“江法医,绳结上有什么发现?”易经开始向实质问题逼近。
“检出了尹迅的DNA。”易经问得简单,江雪剑回答同样简单。
“请问是在什么绳索的那些部位检出了尹迅的DNA呢?”对于符合缢死的案件,警方对绳索的重视度相当高,但限于种种原因并不会事无巨细地进行检验。
“绳结和套索两个部位检出了尹迅的DNA。”江雪剑调取一张“绳索”的照片,用光标圈注道:“其余部位阴性。”
“约式称人结的尾端,也就是充电线的接口部也是阴性结果吗?”易经抓住了破绽。
江雪剑沉默了一下,回答说“是”。
易经转向张小旭问道:“这个充电线确定是尹迅的吗?”
张小旭指了指许诗雨,不耐烦地回答:“死者未婚妻都确认了的。”
易经再次转向江雪剑问:“江法医,充电线的尾部是充电接口,又是绳结收尾的部位,尹迅一定会与其「亲密」接触,并留下DNA。”
“正常情况是这样的。”江雪剑显然认同易经的说法,同时猜到了后者的可能身份,但他并没有点破。在之前的交谈中,江雪剑摸清了易经的底线,只要“言之有理”,易经都会坦然接受,所以为了说服尹迅的亲友,他必须“晓之以理,以理服人”。
“由于打结的习惯不同,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会掐住绳结末端打结,有些人习惯勾住绳索打结,更容易借力。”江雪剑清了清嗓子,道:“另外,补充一点,虽然充电线接口部位没有检出尹迅的DNA,却检出另一个人的DNA。”
“谁的,男的,还是女的?”许诗雨等人还没反应过来,易经已然敏锐地发问。
江雪剑把目光转向许诗雨,“正是尹迅的未婚妻——许诗雨的。”
易经若有所思地沉默了,听见江雪剑继续说道:“我找许女士了解过,在尹迅出发前,是她帮助整理了行李箱,包括缠绕充电线,提取到许诗雨的DNA,也说明提现场提取是到位的,应该能说明尹迅没有触碰充电线接口。”
“尹迅为什么会离开斯凯宾斯酒店,而选择在小宾馆里自杀?视频这一块有没有线索?”易经问。
张小旭接过话来,道:“与尹迅一起来重庆的还有一个人,叫肖继民。他来到重庆后,嫌斯凯宾斯大酒店住宿太贵了,就去一个朋友家借宿。根据肖继民反映,尹迅曾到「南苑小区」找他借钱,说是网上约票被骗了钱……”
“胡说!尹迅不是那样的人!”许诗雨气得蛾眉倒蹙、凤眼圆睁。
张小旭隐约含着幸灾乐祸的腔调说:“幺妹莫急噻!南苑小区有个钉子户,亲眼看见尹迅去小区找肖继民,肖继民也确实红包转账500给尹迅,这些都是经过证实的,都有记录,你一会可以看噻。”
易经喊了一声“萱萱”,使了个眼色,让她帮忙安抚一下许诗雨的情绪,然后请张小旭继续说。
“肖继民手头也不宽裕,就问尹迅做啥子用。据肖继民介绍,尹迅当时支支吾吾不肯说,肖继民就将他军说没有闲钱。尹迅就说被人骗了钱。肖继民就建议报警,尹迅说来不及了,当天与发行部的管事约着吃饭,可现在缺钱,想借2万用用,肖继民哪有那么多钱,给了500红包打发尹迅走了。”
为了跟进这个案子,张小旭也是一肚子窝火,吃力不讨好。“根据这些情况,分析尹迅主动离开斯凯宾斯大酒店是因为手头紧张,而选择自杀的原因是被人骗了钱。”
“他没有招嫖!不是自杀!”许诗雨歇斯底里地大喊,喊完之后扑进李茹萱怀里痛哭起来。
投影仪幕布播放的是尹迅的左颈部侧位照,虽然看不到尹迅的面孔,却清晰地显示出一条黑色电线绕颈打结,在尹迅的脖子上勒出一条刺眼的索沟。
尹迅妈妈目不转睛地看着儿子尸体的局部照,耳畔是双方对此的争论声,忽然就歪倒在地上,胸廓剧烈地喘息,喉咙里发出哀叹的悲鸣。
易经等人急忙围了过去,派出所所长周方勇让底下人上去帮忙,还亲自拨打了120救护车。
众人手忙脚乱地拖开桌椅,腾出宽敞地空间,江雪剑和易经两人配合着对尹迅妈妈进行抢救……
该案最终排除刑事案件,不予立案。
尹迅妈妈在医院修养了些时日,依然不尽好转,心神俱悴,日夜悲痛。
易经和李茹萱陪着许诗雨把尹迅的后事料理完毕,接了尹迅妈妈一起,返回武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