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幸好今日你没有见到皇上。否则，事情只会被你越搅越乱。”
——“你走吧。皇上不想见你。”
杨清一突然想起他那一句话，也许不是皇上所说，而是他的意思呢？
是不是他其实是在在提醒她，不要撞到枪口上呢？
像是春风微微吹皱了湖面，可是很快湖水又立刻干涸。
心头微微的暖意，立刻风干，从此以后，他们连同处一个屋檐下，练字看书的机会，或许都没有了吧？
一只手突然在她的眼前晃了晃，“你又在想什么？”
杨清一回过神来，勉强朝着段如是笑了笑，“没有什么。”
两人同时沉默了半晌，段如是望着她毫无表情的脸庞，像是一潭死水。他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为何不问我，我之前说‘可能确实得罪你’，究竟是何事？还有我特意进宫，跟皇上说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你为什么不问？”
杨清一淡淡笑了笑，“因为我在等你说啊。”这笑意虽然不达眼底，却是让人觉得默契万分。“究竟是什么事情，让我们段大公子吞吞吐吐，像个姑娘家一样，不敢大大方方说出来？”
如若你知道我今天做了什么，你还会像此刻一般笑吗？
段如是垂下眼，敛去眼中所有情绪。
“怎么了？”杨清一见他不说话，那股子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你为什么不说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杨清一一只手抓住段如是垂下来的手腕，急急问道。段如是看着那只手，忽然抬起头，盯着她的双眸，不想放过她眼中任何一个情绪。他一字一顿道：“我今日是去向皇上求你的自由身。”杨清一眼睛闪烁了一下，然而不等她有别的情绪出现，他又继续道，“因为我对皇上说，我与你情投意合。”
“我向皇上，要了你。”
杨清一的瞳孔一点一点扩大，可是神情却很呆滞。“你说......什么？”
段如是不敢再看杨清一的神色，他别过头重复道：“我向皇上求了你，皇上说你毕竟是勖勤宫的人，所以要征求由检的意见。因此他召来了由检，这些我没有提前告诉他，所以我抢先皇上一步，当着皇上的面，暗示我的来意。由检没有说什么，所以皇上也没有拒绝。”
“所以你也不用嫁给皇......”
“为什么！”杨清一只觉得呼吸急促，有些让人喘不过气。“你为何......”
“因为我不想你嫁给皇上！”段如是也拔高了音量，回视那双不敢置信的眼睛。“我也不希望你嫁给他。”
段如是虽没有明说，可是她知道，他说的这个“他”便是朱由检。
张嫣那番话又似乎历历在目，一时间她不知该做出何种表情。
是应该怪他？还是谢他？
“你说你不喜欢皇宫，喜欢自由。你说你不喜欢男人三妻四妾，喜欢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些，只有我可以给你。”段如是悲凄地望着杨清一，“为何你始终不能考虑我呢？”
“我可以带你出宫，你想要去什么地方，我都可以带你去。你向往的自由，我完完全全可以带给你。”段如是语气放柔，“嫁给我真的不好吗？你若是不喜欢这里，我可以带你离开北京。你不是喜欢江南吗？那我便带你去江南，那里烟雨蒙蒙，我们可以弹琴唱歌，可以......”
“如是。”杨清一打断了他的憧憬，却不说话，定定地看着他。
段如是被这样无声的拒绝刺得生疼，一刀又一刀，像是凌迟。
他突然自嘲般笑了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答应，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想说。其实我早就想告诉你，可是又怕说了之后被你拒绝，那样我就会很后悔。其实我现在已经很后悔了，后悔我说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可是我又想，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忍不住想说......”段如是的眼神忽然飘得很远，“不过没关系，你也不用太过担心，我给你留了退路。”
杨清一的心忽然一下子紧了起来，她从来没有听过眼前这个风度翩翩的男子有着如此落寞的眼神。从第一次他们见面，在坤宁宫外她去偷看张嫣选信王妃，被他抓个正着，他便一直带着笑意。或是调侃，或是潇洒，反正见过他的笑的人，怕是永远也忘不了这样的惊艳。
她心中酸楚，如此一个光风霁月的公子，为何会因为她而变成这个样子？
她看着段寒那个落寞的背影，她大步上前，一把抱住他。
段寒整个身体都忽然一僵，随即又放松下来，明白怀中这个女子所想。“我没事的，你什么时候见过我为一件事情苦恼很久？”他声音温柔，带着些许安慰的宠溺。杨清一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环绕在男子的气息里，所有的痛楚似乎都被这个怀抱抹平。他的痛、她的苦......就当是两个互相安慰互相取暖的可怜人罢......
段寒温柔地笑着，心中更为苦涩。其实他知道，杨清一一向没有什么男女之防，这个拥抱对于她而言，没有一点男女之情......
一直垂着的手慢慢地抬起来，段寒一只手有力地回抱住她，另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温柔而宠溺。
“如是......”怀中的女子忽然低低地唤着他的名字，段寒“嗯”了一声，眼神却突然瞟到门口的阴影。“其实我......”杨清一似乎仍然在含糊不清地在说什么。
其实她没有想过要伤害他。
其实她也想就这样算了，不要再坚持那些似乎没什么用的东西。
可是她没有办法......
段寒却突然身子一僵，一下子松开了她。
杨清一疑惑地从他的怀抱中退出，看着他奇怪的神色，忍不住回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大门敞开着，一个男子静静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却难以让人忽略他的存在。男子已经换上那身熟悉的竹青色长袍，然而他气质冷冽，在这样微微泛着秋意的夜晚，他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杨清一的脸色煞白，后退两步。
她张了张嘴，似乎又不知道该唤他什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合上了。
晚风吹过，男子的长袍也隐隐晃动。朱由检带着一身的凉意，一步一步地走到他们面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