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园子建好了，没种木芙蓉也没种海棠什么的，毕竟这地方不宜动土，就放了大片大片的黄、白木兰花，又搭了个小棚子移了几株不知道什么的藤植来。
正好是花期，常青无事的时候就把椅子搬到窗子旁，看着外面发呆，余图之前也来过几次，但见常青看入了迷，没注意到，还是德善在一旁咳个半天，无奈常青还是没能会过神，还得再摇几下。
今日也是一样，怀荫王走后，常青就守着窗外。
“哎，我的小祖宗哎，回神了！”
又有人摇自己肩膀，回过头去，就看到陛下和德善。
“陛下万安。”常青不急不慢起身向着不远处行礼，陛下正坐在大抵是德善搬来的太师椅里翘着二郎腿，手持着现下尚只能拿来当摆设的折扇，旁边还有一小桌子放着一碟葡萄。
“起吧，不是我说你，成天望着这窗子外面，又不是十四五的小姑娘，年纪轻轻的就盼上了情郎哥哥？”
常青也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余图这副样子了，也不知道，外头传的是什么鬼，都讲当今陛下老持稳重。
他抬起头嬉皮笑脸道“您可就盼我点好吧，我可是常家实打实的独苗苗了，就是盼，也该是盼哪位妹妹才是。”
“个半大的孩子，想的还真多。”余图一手抓了几粒葡萄，往常青这边扔过来。
常青看见赶紧往旁边跑了，分毫为损，只是看戏的德善躲避不及，有那么一两粒扔到了他衣服上。
“常少爷快别闹了，陛下找你有正事。”
冲德善无奈一笑，好好站着等候听讲。
“唉，你这常家的独苗苗，要是不出去露个面，谁还知道常家尚有人在世？”
“全凭陛下安排，则安这些日子也在想，过了这么久，那些旧人怕是把前事忘得差不多了，从侥幸与愧疚中生生被人世间的繁华掰成了理所当然一般的活着。”
“既然是当年旧人，那活得再理所当然也会有惶恐不安的时候。”
余图站起来，挥退德善，自己整理起了衣服上的褶皱。
“再过十几日便是丹阳的生辰了，朕会下令撤掉她生辰当日与前后两天城都的宵禁，在四方长街办五天的灯会，你想一下，先去搅扰谁的安宁，明日告诉德善，其他自然会帮你安排好。”
“无须明日，现在则安就已经想好了，两年时间过去了，要动，不，应该说我要寻一个可依靠的人依靠，也得寻一个靠谱一点的不是。”
“省去那些哑谜，直说便可。”余图满不在意的挥手。
“国子监祭酒，杨自。”
他低下头，细细念了几遍杨自的名字，才大声说了出来。
“国子监祭酒，好，甚好，杨自，朕本以为有大学之人，竟也不过一贪生怕死之徒”
常青轻笑，几年前的天意可应该不止这一个。
“陛下，学识与怕不怕死可连不到一块去。”
“也是，你把东西备好，时候到了，潜音会来找你。”
说完他就带着德善走了，常青一个人继续盯着窗外，也不知道潜音是谁，而陛下要的东西自己得到时候去宫外拿，至于杨自，常青能体谅他当年未曾如约，毕竟他有那一大家子人还有那风花和那雪月，怎会全都抛于脑后跑去撞城墙。
不过，常青也一样从没想过要对得住谁，也许就是这样，最后连天地都不容他，年年都下雪的最高峰，独独就缺了那一年，当然也许是自己的原因，都已经到了那一步，唾手可得的距离怎么可以不继续走下去。
……
又过了几日，他照例发着呆，硬生生的被晃醒，头一差点撞到窗框上去了。
常青第一反应就是陛下前几天丢在德善身上的葡萄，还有当时反应快速，横跨一步躲开的自己。
这是报复！明目张胆的报复！
“常少爷，考虑到潜音他不想和你说话，杂家来替你们引见一下，这就是潜音。”
默默的看着德善憋着笑，指着自己身旁的人，是之前那个哑巴太监。
“你可别再这么的的看着杂家了，是潜音自己走过去的，杂家都懵了的。”
可以，不是你晃的，就不是你晃的，人证物证具在，我想冤枉你也不可能。
常青扶额“算了，他可能想这样做有段日子了。德善公公，陛下是怎么安排的？”
“最近这外面可热闹了，这城都的人啊都多了大半，这行乞的人也是，陛下的意思是，要常少爷您扮作乞儿，如此不易引人起疑不是。明日早朝后陛下将‘心血来潮’微服到杨大人府上吃一顿家常饭，您到时往杨大人马车下一躺，报上名号，再跟着他回府就是。”
“那他是？”常青指着潜音问。
“潜音负责将您带出宫去，到时事情办完了，还要靠潜音把常少爷带回来呢。还有就是，为保证常少爷的安全，他还需要扮成杨大人的马夫，免得伤着您了。”
“您确定到时候，他不会驾着马车从我身上直接轧过去？”他与潜音的恩怨也是由来已久，之前发现他总是待在自己窗子外面，看他与自己年龄相似却一张脸板得比自己还像个死人脸，就逗了他几下，当时看着他好像十分乖顺，但每回逗完他过几刻钟，常青就会发现自己茶壶里放着，或者书里夹着不知名的虫子。发现蹊跷以后，他还是手贱的还是忍不住要去逗他，这样你来我往的，在今天突然发现好像积了不少的仇怨啊。
“你可放心吧，小孩子间的打打闹闹不会往心里过的。”
小孩子家的打闹就好，常青拍了拍自己胸口。
德善一垂眸，又说。
“对了，陛下要我问您，东西准备得怎么样了？”
“那东西还得出宫去拿，可能得让我先出去一趟。”常青正色道。
“如此，自然。”德善偏头看向潜音“潜音，宵禁后带常少爷出去取东西。”见潜音点了头，又看向常青“杂家的事完了，就先走了，待会潜音他会带着常少爷出去的。”说完就走了出去。
剩了常青和潜音在隔间里大眼瞪小眼。不一会，他就自己飞出去了，飞出去，天呐，这大白天的在御书房，有人飞出去了，都没人制止一下的吗？
好吧，一直到晚上都没看到人来追他。
当外头打更的声音传来，隔间里，一身黑衣的潜音正皱着眉头看着一身黑衣常青，而常青近乎讨一般的看着对方，因为常青今日才发现潜音他特别不喜欢有人盯着他看。
现在时间到了，潜音用手指了一圈四周。
“准备一把铁锹，然后你就可以把我带出宫去了。”常青两眼放光的看着别人，潜音眉毛皱得更狠了。常青在心里大笑，让你白日里把我往死里晃。
报应来得很快，有轻功是个什么样的感觉常青不知道，但被人用轻功带飞绝对不应该是自己现在的感觉，之前他也曾被父亲江湖上的好友带着飞檐走壁，明明很好玩。所以为什么以前自己是被人抱着，现在他却被人拎着后背的衣服？
好不容易终于在外面找到了一个没有巡逻军的地方，潜音把人放下，常青顿时感觉到双脚着地的感觉有多美好，赶紧找了个墙根靠着，鬼要知道他刚才经历了什么。
常青才缓了一下，潜音就走了过来，他急忙后退。
“让我再缓一下，你都不知道我们待会该去哪，等，等一下”要不是没听见宵禁军的脚步声，常青差点就又让他拎鸡仔一样拎着到处飞了。
“我们商量一下，”今晚的月光特别明朗，常青低头看着地上两人的影子，不再去看他“我不闹腾，你也对我好点，行吗？”
见他的影子点了头，常青真的，喜极而泣啊“知道常家在哪吗？”
他继续点头，常青看得都快哭出来了“好，带我去常家吧，东西在那。”
城都以宫城为中心，外面东南西北四方长街将宫城与城都城墙等距分开，在之前各方长街对应各个坊市的命名。常家就在南长坊，靠近宫城的地方，以前倒也算得上门庭若市。
现在，常青却不知道该用什么词去描述它。
也许是自己在门口站立太久了，潜音不想再等他了，率先走了进去，不过还是得谢谢他，因为之前想了很多，但却是没想过，自己站在自己家门口却不敢进去该怎么办。
跟着潜音的脚步，常青倒是走了进来，他示意让自己领路。
常青晃了晃手，告诉他不用往里再走，然后就走到旁边长廊下，找了一个地方，独自搬开大概是还没有被烧完的柱子，正打算拂去砖块上面的灰烬时突然发现，砖块的表面可能比我的手还干净。
有些茫然的站起身，今晚的月光很好，能大致看清这一片残壁倒椽的样子，但这底下已经被不知道多少人淘了个干净。
其实也不算干净，自己要拿的东西应该还在，算了，不要紧，我也拿了东西就走吧，常青心想。
从潜音那里拿了铁锹就着自己找的地方贴着墙挖，挖了大概一尺的深度，从上往下数，第七块砖，拿锹子用力铲了一下，那一块砖只脱落了一角，无奈，只好把潜音拖了过来，从来的路上他就看出来了，这人力气不是一般的大。
“来冲这，打一拳，”常青指着那块砖头“里面有一个木盒子，你力气稍微小一点，免得弄坏了。”
潜音看了他一下之后，才一拳把那外面装的薄砖锤裂，收回手的时候，那碎了的砖块就全都掉到了比之较矮的坑底，常青赶紧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赶紧塞到自己衣襟里，然后开始填坑，那虽是一个很大木盒子，但楞角咯得自己生疼痛。
常青在专心填坑的时候，突然被潜音拉了一把，他赶紧退到空地看着潜音。
“哭。”他说，常青当时也来不及反应他居然对我说话了，看到潜音还是那副死人脸，就抹了一把自己的脸，颓然不知措，想抬手用袖子擦干净眼泪，但是又被木盒子的一个角咯了一下胸，猛地咳了起来。
咳了他就想用手抚胸，又被咯着，疼了眼泪又哗哗的冒出来，然后又擦眼泪，周而复始两三遍以后，常青干脆抱着盒子蹲在地上，盯着不远处潜音的身影。
“你家？”
“嗯。”常青的声音带了一些鼻音听起来，不及潜音的清冷。
“哭吧。”
他瞪圆了眼看着潜音，不怎么理解他刚才说了什么。
只见潜音转过身，用手把耳朵堵住。
“不看不听。”
常青哭出了声，那年自己多少岁？十一？还是十二？或者更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