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不若其他花朵的娇艳,却是人间难得的干净色彩,这是一支开放的正好的梨花枝桠,一簇簇雪白的梨花,如流雪,如云絮,轻柔舒展,肆意绽放。
经过打理的孟昭仪容颜依旧美丽,静静合上的桃花眸没了往日的明媚,只余下浅浅的宁静。
梨花美人,放在一起,实不知是花衬人美抑或人衬花娇,也许是两相映衬,更显绝色。
槐云殿内的人,静静看着小小的人儿,手里紧紧握着一支开放得格外灿烂的梨花,搬过小椅子,爬上寿棺,执拗而慎重的放在棺椁里。
晏非聆放下手中挑了许久,找到的最美的一支梨花,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看着孟昭仪的面容,仿佛要把眼前的人刻在心里。
谢谢你,让我体验有母亲是什么样的感受。
谢谢你,给我一个活着的身份。
谢谢你,给了我无忧无虑的两年。
谢谢你,孟昭仪。
谢谢你,娘。
晏非聆神色平静的爬下了寿棺,平静的看着宫人盖上寿棺,平静的注视着寿棺消失在视线里,平静的听着殿内高高低低的哭泣声,平静的举步离开灵堂。
站在槐树下,看着落满积雪的秋千,一直平静的面容寸寸崩裂。
冬日的清晨,阳光尚未突破层层叠叠的云团,只漏下一丝半缕细碎的光芒,施舍般的投向大地上的人们。
一缕阳光,安静的透过树荫,照在树下号啕大哭,泣不成声的女孩身上。
“明日本宫便要搬离槐云殿,入住碧园,皇后并未下旨随行,你们想要另谋出路的,在乐心那儿登记之后,大可自行离开。”当天傍晚,晏非聆召集了槐云殿上上下下所有宫人,语调平静的说着。
她向来觉得,强扭的瓜不甜。
各人有各自的未来想奔,她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晏非聆离开后,乐心捧着册子,看着槐云殿内的宫人们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直到有第一个人战战兢兢的出来,找乐心登记。
接下来便犹如开启了开关,不过短短半柱香的时间,便全部登记在册。
只除了乐心平喜和画眉。
坐在饭桌上,晏非聆面容沉静的听着乐心汇报宫人的去留情况。
听到没有一个人愿意跟着晏非聆去碧园的时候,晏非聆还没什么反应,倒是平喜眼睛一红,气嘟嘟的骂着。
“真是一群白眼狼,势利鬼,枉费平日里娘娘和公主对他们那么好,”说着拿出食盒里的八宝粥和素菜,“就连小膳房今日都没人开火,幸亏奴婢会下厨,不然公主吃什么。”
晏非聆却是轻轻一笑,趋利避害,人之常情。
“我不是还有你们嘛,其他人无所谓。”晏非聆看着乐心三人,脸上带着无所谓的笑容,显然并不在意槐云殿宫人们的离开。
至少还有人陪着,不是吗?
平喜歪头想了想,肯定的点头,拍着自己的小胸脯保证,“公主您放心,平喜一定不会离开公主的。”
说完,平喜还得意洋洋的扭头看向画眉,“对吧,画眉。”
画眉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反而沉默了一瞬,然后朝着晏非聆跪了下去。
看到画眉跪下,平喜面色一白,连忙想要伸手拉起画眉,却被画眉一手拂开。
“公主,您是奴婢遇见过的最好的主子,”画眉跪在地上,直视着晏非聆的目光,“奴婢自幼因为家贫被送入宫中,这些年来,奴婢一直以为自己该恨狠心送女入宫的母亲,可是,奴婢错了,奴婢还是贪恋家的存在,害怕真正的孤独一人,举目无亲,即使怨着恨着,每月月俸,依旧拿出大部分送去宫外,养着母亲和两个弟弟,奴婢,需要看得见的出路。”
说完,画眉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以头触地,一动不动的跪着。
六公主,您永远是奴婢心中最好的主子。
随着画眉的话语,室内陷入一片安静。
“你走吧,画眉,我确实不能许给你们一个看得见路的将来,”晏非聆第一次有了深深起伏的语调,又看向平喜乐心,“你们也是,不需要在我这儿硬撑。”
“乐心,我记得你今年已经满了二十五,可以出宫了,”晏非聆先是看向乐心,在乐心想要开口前打断,“不必为我继续留在宫里,娘亲去世后,我怕宫外的铺子会乱,我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去替我看着,更需要一个宫外的眼睛。”
说完乐心果然犹豫了起来,宫外的铺子没了孟昭仪的坐镇,谁也不能保证会不会欺压幼主。
宫外铺子的收入,对失去母妃庇护的六公主来说,还是很重要的。
“平喜……你不需要跟着我一起受苦,你也有资格选择自己的未来。”
平喜对晏非聆的话置若罔闻,只嘻嘻笑着,“公主,您赶奴婢奴婢也不会走的,奴婢没有家人要奉养,也没有能力管事情,离了公主,奴婢说不定过得更难,更何况,奴婢哪儿去找公主这么好的主子。”
自从入宫之后,公主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关心她喜欢吃什么,而且给她吃猪蹄的人。
也是唯一一个不曾打她骂她罚她的主子,她不傻,自然知道跟着无权无势的六公主,日子会很难过。
可是,比起舒心日子,她更在意的是心底的温暖,是六公主这个人。
是日,在普天同庆的日子里,年仅五岁的晏非聆仅仅带着平喜一人,入住了碧园。
安安静静,悄无声息。
连一点波澜也没有惊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