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冽的冬风吹来丝丝细雨,湿润着滋养万物的大地,空气阴冷的触感也层层递进,更甚以往。
一座略显陈旧的草屋孤零零的矗立在凉风清雨中,草屋不甚宽敞的前堂里一男一女正在争执,为这清冷寂寥增添了一份喧嚣。
一位背挎药箱的老者披好斗笠正欲出屋,却被一名农妇堵在门口寸步难行。
村妇是这草屋的主人张李氏,她气势凛凛地看着老者,丝毫没有让路之意。
老者表情里透着丝丝无奈,摇头细语道:“你这也太强人所难了。医者父母心,若老夫能治好她断不会置之不理,别说老夫只是个郎中,就算老夫是神医转世也救不活一个死人,你就是把老夫堵死在此处老夫也是无力回天啊。”?
张李氏听不进老者实言,伸手粗鲁地拽住老者药箱,不依不饶道:“郎中你再想想办法,这可是我家没过门的儿媳妇。”
郎中哭笑不得,“她就是玉帝老儿的儿媳妇老夫也是无能无力,那小姑娘已然是没了气息,你们还是节哀,让小姑娘入土为安吧。”
眼看着事情已成定局张李氏瞬间便换了副面孔,厉声道:“你个庸医,既然没能把我儿媳妇救回来,那你得把出诊的银钱退给我。”?
郎中直了直原本微躬的背脊,讶异道:“这倒是稀奇,老夫行医几十年还从未见过有人问郎中要钱的,我们只是郎中又不是神仙,但凡出诊十有五六都救不回来,若是因为没能救回病人就要退回出诊费,那郎中的一家老小又要吃什么喝什么?又有谁还愿意出诊看病?”
张李氏拉扯着郎中衣袖,语气更是咄咄逼人,“我哪儿管得了你们吃什么喝什么,反正你要么退钱要么救人。”
郎中抬眼看着眼前气势汹汹的妇人,最终还是妥协道:“唉,罢了罢了,老夫不与你争执,可老夫出诊并未带银两,你看就用这些伤寒药抵出诊费如何?老夫看那边的女娃也病得不轻,你尽快把这药煎了给她服下,若是放任着不管,那你这家中很快又会多出一具尸首,这药就便权当老夫积德行善了。”?
郎中说话间从药箱取了几包药,指了指墙角阴暗处蜷着的女娃,女娃看起来十五六岁,单薄的外衣被雨水淋湿吧嗒吧嗒滴着水,她杂乱枯黄的秀发也已湿透,湿哒哒的贴在枯瘦的脸颊上,空洞无神的目光被藏匿在了那一缕缕湿发之下,此刻正靠着墙壁瑟瑟发抖。
她叫张二丫,是张李氏的小女儿。
张李氏眼神厌恶地扫过女娃,接过药包里外看了个仔细后才不情愿的挪开了身子,郎中摇着头侧过身跨出门去。
微小的叹气声从细雨中传来,伴随着脚步声渐行渐远最后消失不见。
张李氏转身回屋,找了条长凳坐下,对着张二丫厉声道:?“你个赔钱货!让你请个郎中这么小的事你都办不好,你说我养着你有什么用?我还不如养条狗,狗还知道看家护院你个赔钱货就知道吃白食!”农妇停下来喝了口水,继续骂道:?“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滚过来!”
张二丫憋着泪,拖着沾满泥污又不合大小的男士布鞋踉跄着来到妇人面前。
?张李氏戳着张二丫的额头,语气里塞着满满的不耐烦,“别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又不是千金小姐娇贵个什么劲!你爹和你哥哥就快回来了,快去烧点热水等他们回来也好烫烫脚。”
张二丫眉眼帘低垂,紧盯着地面小声试探道:“娘,我觉得头有些晕,怕是发热了,我能不能先吃药?方才那个郎中说这药是给……”
张二丫话还没说完就应着清脆的巴掌声倒地,那一直盘旋在眼眶里不肯滑落的泪水也终究夺眶而出,她慌忙抬起长满冻疮的手胡乱在脸上扫了扫,再不敢言语爬起身进了厨房,身后传来农妇刻薄的言语,“你个赔钱货还想吃药!这年头饭都吃不饱了还吃药?再者说了,这个家少一张嘴又不是什么坏事!我能把你养这么大已经是仁慈至极了,山上那些野狼也缺粮食呢……”
“咳咳!”粗糙的男声在门口响起,两个男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子,是张李氏丈夫张虎和儿子张树。
“树儿他爹回来啦?今天外面很冷吧?我让丫头烧着水呢,待会烫烫脚。”?张李氏起身迎了上去,语气温柔满面笑意,边说着话边取了干毛巾递给二人。
张虎没有接张李氏递过来的毛巾,而是脱了斗笠将视线转向里屋,问道:“那个女娃咋样了?让你请郎中你请了吗?”
张李氏顺手将两条毛巾都递给张树,平常道:“大夫说救不回来了,都死透了。”?
张树一听这话急了,吼道:“我还望着她给我做媳妇呢,这死了算怎么回事!”?
农妇陪着笑脸,柔声安慰道:?“树儿别急,她做不成树儿的媳妇是她没福气,日后娘再给你找个更漂亮的。”
张树可听不进这话,毕竟他都二十有六了却还是光棍一条,就论他这条件,要想找个媳妇都难,更遑论还是漂亮媳妇?!
可是事已至此已成定数,张树只觉得心中一大股郁结之气到处乱窜,最后传到了头脑四肢,他忿忿地把手里的毛巾扯了又扯,又将它们狠狠的摔到了木桌上,可那股子火气却依旧在身子里游走,未曾消逝半分。
正巧此时张二丫端了热水过来,张树撇了撇嘴,对着张二丫就是一脚,张二丫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已跌倒在地。
木盆自张二丫手里飞出,摔在地上发出闷闷的响声,热水也洒了一地。
张二丫急忙跪趴在地上拼命认错,可她卑微的求饶声却依旧没能阻止张树新一轮的拳打脚踢,他将心中那股怨气全都化成了暴力,施加到张二丫身上,少时,张李氏也加入了儿子的行列。
张二丫一言不发,只是抱着头默默承受着这一切。
张虎对眼前的一切都已是司空见惯,他踢开脚边的木盆,轻描淡写道:“死了就死了吧,昨天看见她时我就看她活不久,我说任她自生自灭你们却偏要我把她背回来,现在可好,又要背出去。”
被数落的张李氏总算住了手,翻着白眼道:“我是见她长得好,想着勉强能配得上咱们的树儿才把她救回来的,谁知道她是这么个短命鬼?再者说了,昨日我说把她带回来,你不也没有反对吗?现在倒怪我了!”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你以为捡个漂亮媳妇有那么容易?好在现在也没有什么损失。”?男人说着把头转向张二丫,接着道:“你和你哥哥一起把她抬到后山,挖个坑埋了。”
张树还窝着火,喘着粗气道:“我还要和朋友一起喝酒,这种晦气的事可不要找我!”说完又在张二丫身上补了两脚,头也不回的钻进了密密的雨帘中。
张李氏急忙拿了蓑衣跟上去,可张树却连看也没有看一眼。直到张树已经走远了,张李氏才悻悻的转过身,对着张二丫怒吼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把那个晦气的东西埋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