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乐走近金宅。一个老仆循例问了一下她的身份,来这里的缘由这才将她请了进去。
她走到灵堂外,那是一个挂满雪一样颜色缟素的棚子。里面充斥着对逝者远去,表达的哀思与追悼,并不时有人拨开缟素做成的门帘,低着头走出去。但,他们都一致地对身边的事物持以漠不关心的态度。
苏乐撩开帘子,一股浓郁的香烛味、烧着的纸钱味扑面而来。抬眸望去,只见墙上挂着一个大大的花圈,上书一个“奠”字。其两侧书一副挽联。其下一座香桌,拜访着各类贡品香炉之类。此时金浩天的尸身还未选好日子下葬,因此灵堂香桌前还用几张长凳承着放置金浩天尸身的金丝楠木棺。
姨妈林曼以及诸位表兄妹跪在灵前,将大把大把的纸钱放入火盆中烧给已逝的姨父。一旁还请了庙里的和尚念往生极乐咒。待有客上门,又有知客在一旁高声念道:“有客到~”
客人接过香,冲逝者拜上三拜,随后上前瞻仰逝者遗容,过后再郑重地将香奉上香炉。
知客全程关注,见着客人把香奉上了,这才又高声示意:“家属谢礼!”
逝者家属得到示意,便会带着一脸悲戚上前对来客深深一拜,以示感谢。
待上一位来客退下,苏乐才上前。一人从旁递给她一柱香。苏乐接过香,郑重地向这位只有幼时才见过的姨父鞠上一躬。
“家属谢礼!”知客高声道。林曼一家上前,脸庞带泪地向苏乐深深一拜。
“姨妈…请您保重身体,节哀顺变。”苏乐见着此情此景,不由得鼻头一酸,连忙扶起林曼。
“啊~”林曼喉底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叫,然后抬起头,用一双泪朦朦的美眸仔细地端详了一番眼前这位如乖乖女一样的女孩儿。
“你…你是…苏乐?欸~好孩子,都长这么大啦?想当初我和你姨父第一次见你,你还是个小娃娃呢…姐夫跟我通过电报,说让你和你哥哥一起过来…怎么…就你一个人?”林曼辨认了一会儿,才从苏乐秀丽的面庞上依稀辨认出已逝多年的姐姐的一些痕迹,接着就激动地抚摸着苏乐的脸庞,抽噎着问。
“姨…姨妈…我哥临时有些事情要去处理,所以就没跟我一起来拜祭姨父。还请您别怪罪。”苏乐点了点头,轻轻地说。
金家一群小辈见着自己的母亲拉着一个女孩那激动的样子,不由得多看了苏乐两眼。
“不会。好孩子,姨妈怎么会怪你?乐乐,你吃过饭了吗?要不待会在姨妈家吃个饭?对了…你看姨妈真的是,光顾着说话了…来,乐乐,姨妈给你介绍一下,他是你子骞表哥、这是子逸表哥…”或许是苏乐的到来,又或许是其他什么原因,林曼竟表现出了与平常迥异的神态。
苏乐一边听着介绍,一边乖巧地向诸位表兄妹打招呼。
另一边——
苏诺离开长安街之后就随便找了家小茶摊坐了下来。原本吧,他只是想消磨一下时间的。谁料,他才坐下来吃了两杯茶就听见隔壁桌两个普通老百姓打扮的男人正在谈论某一件事。
身穿发白补丁蓝衫、陈旧朱色灯笼裤的瘦削男子喝了一口茶,然后面露喜色,拍了三下手掌道:“哈…谢天谢地,姓梁那个吸血蝇、梁扒皮终于离开咱北平了…我们这些穷人在他的剥削下,没过过一天好日子。现在好了,听说是南京那边下了调令,把他外调到沪洲去啦…哎哟~老张,来,干了!哈哈哈…”
张姓男子梳着中分头,戴着一副金丝眼镜,身穿一件老旧的青色长衫,文质彬彬的教书先生模样。在听了瘦削男子的话后,他却没有表现出如瘦削男子一样的喜色,反而自个儿斟了一杯白酒仰头灌下喉咙,随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哎?老张,你这什么表情?难不成你还想让他留下来?”瘦削男子举在半空的手尴尬的放下,然后吹胡子瞪眼地看着那位叫老张的教书先生,一脸的不可置信。
“是!也不是!”老张抓着酒杯,闭上眼,摇头晃脑地说。
“你…哎~你个死老张,你什么意思?赶紧说…说~说~少打哑谜了…”瘦削男子瞪大双眼,一脸不知所以地看着老张。两秒过后,他挨近老张身边,伸手推搡了老张一把,尔后一脸不满地嘟囔了一声“书呆子”。
苏诺低头看着眼前茶碗中那漂浮着几片茶叶的浅红棕色液体,心想:梁局长虽然可恶,如今外调了,对北平…或者说是第七分局辖区内的百姓来说不失为一件好事。但——如果南京那边调动的新局长和这位梁局长是一个德行,甚至比梁局长的为人更加不堪,这对辖区百姓来说就是从一个火坑出来,却又掉进了另一个火坑。
老张轻咳了两声,然后将心中的顾虑说了出来,其见解和苏诺的想法不谋而合。瘦削男子听了,微微有些泄气,并迟疑地问:“那…他走了岂不是不好?那…我们可怎么办?对了,老张,听说你有亲戚在警察厅做事?那我们能不能去找他商量着,看看能不能找一些门路到南京,跟南京上边那些大官儿说说,让他们将梁局长调回来?”
“哈…这倒不用。瑞哥啊,你也太紧张了。我这说的不是我的猜想吗?或许事情没有我们想的这么糟,万一人家南京上头调派下来的是一个好官呢?”老张哈哈一笑,然后坐近瘦削男子瑞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嗐~瞧你这话说的,哪有这么好的事?现在的好官啊,就像天上的月亮——少啊~少啊…”瑞哥摇了摇头,垂头丧气地低下头自顾自地喝闷酒。
“尽人事听天命吧~来,喝酒!”老张也是一脸无奈,只得抓起酒壶给自己和瑞哥斟了酒。之后,二人再无交谈。
“或许…这个梁局长能够成为我的垫脚石…”苏诺沉吟少顷,一个计划在他的脑海中渐渐成型。
说起和这梁局长结下梁子,还是当初苏诺、清子和齐藤俊彦三人一起到北平参加兽首青铜器拍卖那几天,这位梁局长差点要了苏诺的命。如果不是出了这档子事儿,如果他的品性不是这么令人憎恶,或许苏诺还不会这么坚定想要以除掉他来帮助自己重回特高课的方法。
苏诺起身付了茶钱,然后独自往北平第七公安分局走去。
这位梁局长真不愧是一代旷世贪官。即便是现在要外调到沪洲,也不忘雁过拔毛。第七分局门面此时装潢得极其喜庆,到处挂满了大红色的花球,局子门口两侧挂着鲜红的彩带以及一副对联。上书一副龙飞凤舞,苍劲有力的毛笔字,乃是恭贺其梁某人高升的祝词。分局辖区内的名流带着三两老仆,手中拿着、怀里抱着大大小小,摞得有半人高的礼盒前来祝贺新老局长交接。里边装的,不外乎是一些补品,什么人参、灵芝、燕窝之类。而一些能够长久保存的也有,都是名流们搜肠刮肚寻来的名贵茶具、古董古玩,还有不少黄鱼、银元、美金…
“哈哈…吴局长,日后第七分局就要你好好管辖了。咱辖区里的都是咱们的父老乡亲,兄弟姐妹,你可别让他们和上头失望啊。”梁局长和一名身穿警服的中年男人连襟从警局里走出来。
“哈哈~一定一定。梁局…哦不,梁厅长,恭喜恭喜啊…”中年男人吴局长喜滋滋地说。现在他调来了北平,可比他以前在大西北过得滋润多了。谁让他有个好亲戚呢?只可惜啊,他那亲戚再好,也比不过姓梁的亲戚官大啊。不然,就凭姓梁的那劣迹斑斑的政绩,他能混上厅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