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几句话要说,”本尼迪克特插话进来,把朱利安的反唇相讥憋了回去,“现在,我很担心敌人的力量,还有它们昭然若揭的意图。到目前为止,我已经数次与他们遭遇,知道他们对鲜血的渴望。现在就当你那个女孩黛拉的故事是真的,科温,她最后的那句话似乎足以概括他们的想法:‘安珀必亡。’不是征服、奴役,或是教训一下。灭亡。朱利安,你不介意统治安珀,对吗?”
朱利安微笑起来。
“也许明年吧,”他说,“今天不行,谢谢。”
“我的意思是说,我相信你——包括我们所有人——会雇佣军队,或是争取盟友,来抢夺王位。但我不相信你会雇佣一支强大到本身就是个大麻烦的势力。不会是一支倾向于毁灭而非征服的势力。我不相信你、我、科温,或是其他人真的想毁灭安珀,或是愿意和有这个意图的势力赌博。因此我不太相信科温那个‘我们之中有个人是幕后黑手’的想法。”
我只能点头。我确实没想到自己的推理链中有这个薄弱环节。当然,还有很多未知要素……我可以提出其他解释,比如兰登之后所说的那些,但猜测什么都证明不了。
“也有可能,”兰登说,“我们中有个人找来盟友,但却低估了他们的实力。也许现在凶手和其他人一样为此冷汗涔涔。他可能已经无法让事态停歇,就算他想也没用。”
“我们可以给他这个机会,”菲奥娜说,“让他现在把盟友供出来。如果兰登的猜测是正确的,那么假如朱利安不坚持要割他的喉咙,其他人也同意的话,他也许会回心转意。他当然再也没机会登上王位,但在此之前,他显然也没有这个希望。他可以留下性命,也为安珀省下一点麻烦。有人同意这个方案吗?”
“我,”我说,“如果他全都交代清楚,那么我会留下他的性命,当然他将在流放中度过一生。”
“我同意。”本尼迪克特说。
“我也是。”兰登说。
“有个条件,”朱利安说,“如果他不用为凯恩的死直接负责的话,我同意。否则免谈。而且他必须提出证据。”
“活着,流放,”迪尔德丽说,“好的,我同意。”
“我也是。”弗萝拉说。
“还有我。”莉薇拉附和道。
“杰拉德应该也会同意,”我说,“但我真想知道布兰德是否和我们的想法一致。我觉得可能不是。”
“让我们问问杰拉德,”本尼迪克特说,“如果布兰德挺过来,坚持要复仇的话,凶手起码知道他是唯一需要规避的敌人——而且他们可以自己处理这些问题。”
“好的。”我抑制住心底的些许疑虑,再次联系杰拉德,他也同意了。
所以我们站起身,以安珀的独角兽之名,发下如前的誓言——朱利安的誓言有个额外条款——并且发誓背约者将被强制流放。说实话,我觉得这没有任何意义,但看到兄弟姐妹们同心合力做一件事,总让人觉得高兴。
在此之后,每个人都强调自己会在宫殿过夜,仿佛在暗示没人害怕明天早晨布兰德可能会说的话——更是在暗示没人想要离开。行刺家庭成员这种事不会被忘记,就算布兰德晚上去见了死神也一样。我没有更多的问题要问,同时也没人借着誓言坦诚自己的罪行,所以我靠在椅背上,聆听着其他人的话语。聚会失去中心,变成一系列对话和交流,其中一个主要的话题就是试图重现藏书室当时的情景,每个人所在的位置,以及每个人有机会下手的原因,当然——除了发言者自己。
我抽着烟,一言不发。迪尔德丽倒是提出了一个有趣的可能性。她说,当我们围过去时,可能是杰拉德自己刺伤了布兰德,他英勇的姿态其实并不代表他有任何拯救布兰德的意思,而是想争取一个可以让布拉德闭嘴的机会。按这个推理来看,布兰德绝对挺不过今晚。想法独到——但我就是不信。其他人也都不买这个账。至少没人自愿上楼去把杰拉德揪出来。过了一会儿,菲奥娜走过来,坐在我身边。
“好了,我已经做了唯一能做的事,”她说,“希望有所帮助。”
“会的。”我说。
“我看到你的衣服上添了一件别致的饰物。”她说着用食指和拇指拿起仲裁石,端详起来。
接着,她抬起眼看着我。
“你会用它玩那些把戏吗?”她问道。
“会一些。”我说。
“那么你已经知道了与它调和的方法。和试炼阵有关,对吗?”
“对。艾里克临死前告诉了我。”
“我知道。”
她放下宝石,坐回椅子,看着壁炉中的火焰。
“他警告过你任何与仲裁石有关的事吗?”她问道。
“没有。”我说。
“我想知道,这是有意为之还是形势所迫?”
“哦,他当时忙得要死。我们的交谈相当有限。”
“我知道。我只是在想,是他对你的恨多过对安珀之爱,抑或他只是单纯地忽视了某些关键原则。”
“你都知道些什么?”
“回想下艾里克的死,科温。当时我不在那儿,但葬礼上我到得很早。当他被沐浴、剃须、更衣时我都在场——而且我检查了他的伤势。我不相信那些伤口有哪个是致命的。胸口有三处伤,但似乎只有一道深至胸腔……”
“一道就够了,如果……”
“等我说完,”菲奥娜说,“我用一根细玻璃棒检查了刺入的角度,尽管这么做并不容易。我想进行解剖,但凯恩不允许。然而,我还是不认为他的心脏或主动脉有任何损伤。如果你想让我进一步调查的话,现在进行尸检还不算太晚。他的死亡肯定与伤势和精神压力有关,但我相信仲裁石才是主因。”
“你为何这么想?”
“因为当年我跟托尔金学习时,他说起过一些事,还有后来我因此而注意到的事。他曾说虽然仲裁石会带来非凡的能力,但它也会从主人身上攫取生命力。你戴的时间越长,它从你身上吸取的就越多。我后来留意过,发现老爹很少戴它,每次戴的时间也都不长。”
我回想起了艾里克,那天他躺在克威尔山坡上,周围激战正酣。我记得第一眼看到艾里克时,他脸色苍白,呼吸沉重,胸口血流不止……而链子上的仲裁石就躺在艾里克浸满鲜血的衣褶之间,光芒脉动,有如心跳不息。我之前从没见过它这样,之后也没有。我记得那光芒逐渐衰弱黯淡。艾里克死去后,我将他的双手盖在仲裁石上,那时它已不再闪烁。
“你知道它有什么功能吗?”我问菲奥娜。
她摇摇头。
“托尔金把这当成秘密。我知道它最明显的功能——控制天象。另外我还从老爹的话里推测出它可以提升感知力,或是将感知力提高到新的境界。托尔金有一次曾拿它举例,主要是为了说明所有赋予我们力量的事物中,都含有试炼阵——如果你观察的时间够长并且够仔细,就会发现连主牌里也有——而且他把仲裁石当作一个守恒律的例证:我们所有的特殊能力都有其代价。能力越大,付出越多。主牌是个小东西,但运用它们仍会产生少许疲劳。在影子中行走是在运用存在于我们体内的试炼阵,这代价更大。而接受试炼,自然需要极大地消耗一个人的能量。但是仲裁石,据他说,则是更高阶的运用,它对使用者的消耗呈指数形式增加。”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对于艾里克这位我最不喜欢的已故兄长的性格,我又有了正反两方面的了解。如果他了解仲裁石的副作用,却还一直戴着它,只为守护安珀,这倒让他平添了几分英雄气概。但接着,同样出于这个原因,他将宝石传给我,却不加任何警示,显然是作为临终前的最后一次复仇。但他说过已然赦免了我,并将自己的死咒加诸于战场之敌。这当然只是说明,他对敌人的恨比对我的多上一点;他用自己最后的能力,尽可能地进行战略安排,只是为了安珀。我又想到了托尔金笔记里的残缺部分,当我在艾里克所说的藏匿处找到它们时就是如此。艾里克是否得到过完整的版本,然后有意毁掉了涉及警示的部分,作为对继任者的诅咒?对我来说,这个思路并不成熟,因为他不可能知道我会在那时回归,不知道战事会如何发展,也不知道我会成为他的继任者。本来很可能会由某个他宠信的人继承他的权势,这样的话,艾里克肯定不希望这个人把陷阱也继承下来。不,在我看来,艾里克也只拿到了部分关于仲裁石用法的笔记,自己也不完全清楚宝石的特性;要不就是有人在我之前找到了它们,并拿掉了一部分,足以让我一步步走向死亡。这也很有可能,也许是我们真正的敌人做的手脚。
“你知道它的安全系数吗?”我问道。
“不,”菲奥娜说,“我只能给你两个建议,不管它们有没有用。第一,我不记得老爹曾长时间戴着仲裁石;第二,这是我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来的,我用了很长时间,才引他多说了一点,最终我意识到仲裁石戴得太久的第一个迹象,就是时间感的混乱。显然,它会加快佩戴者各方面的新陈代谢,产生一种效果,让你觉得周围的世界在逐渐变慢,而这就意味着丧钟鸣响。我只知道这些,我承认第二点大部分都是猜测。你已经戴了多久了?”
“有段时间了。”我在心里数着秒,向周围瞥了两眼,想看看世界是否变慢了些。
这很难分辨,我确实感觉身体状况不算太好,本以为这是杰拉德的功劳。但我并不想只凭某个族人的建议,就马上扯掉宝石,就算机灵的菲奥娜是个脾气不错的大好人也不行。我是个任性、固执的人……不,应该说独立自主。就是这样,再加上纯粹的循例而为的怀疑。我入夜前几个小时刚才戴上它。我可以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