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洄把任漪然送到订好的房间里,然后过了一会儿两个人都裹紧了羽绒服跑到了楼下吃甜品。
事实上,在之前和徐逸群来这里的时候,孟洄就看到了这家甜品店,只不过因为徐逸群对甜品非常不感冒,或者说他对于“吃”这件事没有什么特殊的情结,所以孟洄也一直没有拉着他来甜品店里坐。
但任漪然不一样,孟洄和任漪然在吃甜品这件事情上可谓是志同道合。
对甜品的狂热和迷恋,使得两个人往往到达一个城市,就会去找这里最有名的甜品店,然后哪怕身后有时候有可能会跟着一票记者。
孟洄和任漪然对于甜品都是有瘾的。
“你都好了?”
孟洄一边叼着吸管,捧着杏仁露,一边有些疑惑地问任漪然。
任漪然有些不置可否,一肩高一肩低地拄在桌子上,手里的小勺有一下没一下地在面前的蛋糕上切割。
“我怎么觉得你不怎么欢迎我?”
任漪然明知道孟洄不是这个意思,但却偏偏愿意这么歪着理地问。
孟洄把任漪然“勺下”的那块可怜的蛋糕连着盘子一起划到了自己这边,然后手指在桌上敲了敲。
“我不欢迎你了哦。”
任漪然有些愣住,看着孟洄,然后忽然笑出声来。
“这么恶劣啊?”
孟洄煞有介事地点头,“嗯!就是这么恶劣——”
两个人都笑。
孟洄把盘子轻轻推回去。
“前两天我才和那个老头说,我要来X市,结果他转眼就把我卖给你了,等回去,我就把他的那几块墨都扔进下水道。”
那你非堵了可怜的下水道不可。
孟洄在内心默默地吐槽。
其实孟洄猜到了任漪然说的人是连横,但他总归不会去问“你们是什么关系”诸如此类的话。
他原本就不是喜欢打听别人事情的人。
他知道自己自闭,也了解自己会因此而时常产生低沉、躁郁的情绪波动,但他的选择从来都是忍耐和克制。
孟洄和任漪然在甜品店聊了会别的什么,也大多是最近两人遇到的一些趣事,而回到了宾馆,两个人坐在孟洄屋子里的沙发上说话。
任漪然突然对孟洄说,“你太闷了。”
孟洄嘴角噙笑地看着任漪然,虽然没人能说得清这笑容的意味,可总归是柔软并富有善意的。
“你从来不问别人发生了什么事,但别人和你讲你又会很认真地听,可你又不会去讲自己的事。这么闷,迟早会把自己困住的。”
任漪然抱着暖手的茶杯,有些认真地对孟洄说。
孟洄还是带着些不好意思的感觉,看起来还像是一个青涩的少年。
可他的肩膀扛起的早就不是少年所担负的事情。
以千万为单位的债,逼迫他在自己还在读书的时候,就已经觉悟了。
“没事的。我……”
“你眼睛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孟洄交叉相握的手无意识地握紧了一瞬,然后还是那样青涩地笑着。
“我之前没有问你,是因为我以为你会心里有数,但显然并不是。”
任漪然这时候和以往还会在朋友面前无意识撒娇的她完全不一样,这样的气势和态度,步步紧逼,语气中带了责问和逼迫,让人退无可退。
“你有没有把自己放在心上?”
“……我没事的,我……”
“你在R国的时候留下了胃病,左手的腕关节也有问题,还有你头上被扔上来的玻璃瓶开的口子,这次拍戏的时候又被强光晃了的眼睛。你在我面前,有必要撒谎吗?”
面对这样的质问和指责,尤其是来自任漪然的指责,这让孟洄渐渐开始维持不住那样青涩而又温和的笑容。
他其实不想再听下去了。
这是第一次在面对任漪然的时候,他想要捂着耳朵逃走。
就像被人活生生扒了一层皮那样。
他想要藏起来的狼狈,他所认为的那些像流浪狗一样的过去,还有那些愚蠢的选择,都被对方毫不留情地拆穿。
很多年了,孟洄又好像感受到了很多年以前才有的那种情绪。
那种情绪或许是……酸涩?
还是……委屈?
孟洄轻轻抬眸看着任漪然,除了那一张面无表情却透露着苦涩的脸,他几乎完全无法再遏制那样汹涌的情绪。
他的嘴唇在颤抖,眉心在颤抖,手也在颤抖,眼睛里已经遮掩不住那种叫作委屈的情绪。
无论如何,他还是一个只有17岁的大男孩,在被自己钦慕的对象这样对待,他不能不委屈。
即便是以朋友的身份,可谁能够接受昨天还和你亲密无间一起开黑,一起分冰棍,一起打哈欠的小伙伴,今天忽然指着你的鼻子说,你就是一条流浪狗呢?
就算是,也不能被最好的朋友这样说出来。
对于孟洄来说,他从未对任漪然设防,所以任漪然这一刀捅得实在是太深了。
心脏仿佛被谁活生生地挖了出来,胸口感觉到有刀子一样的风从那个大洞中间穿过,一次,两次……
孟洄能做的,也不过是有些委屈地看着任漪然罢了。
他还能做什么呢?
一条流浪狗而已!
“你是在用自己的身体证明什么?得到结果了吗?”
孟洄还是看着她,没有说话,可神色却瞬间暗淡了许多。
“你为什么永远在指望着别人去救你呢?这样的结果摆在你面前,你还是视而不见!你的那句‘没事’就是说给我听的吗?”
孟洄难过得要命。
他不知道任漪然为什么忽然对他发这么大的火,而且偏偏要来揭他的疮疤。
就不能再等等吗?
伤还没有完全好,撕下来的时候总是疼的。
明知道这么疼,任漪然却还要这样做,这才是让孟洄真正难过的源头。
再次被人抛弃了。
并不彻底,藕断丝连,所以他是不是应该装聋作哑,然后骗一骗自己,等对方再回来的时候,自己再摇一摇尾巴,大家在一起玩耍?
一定要他这样才可以吗?
他是那样地相信着任漪然,他相信着她不会抛弃他,不会让他这么的疼。
可现在……
任漪然告诉他,没人在乎他,也没有人会救他。
他并不会向任何人开口求救,可他也期待着有人能够让他温暖片刻,就算是很远、也不够暖,这样都好。
只要有一点点的暖就好了。
当连这一点暖意都失去,他能够活下去的理由,就只剩下冰冷的责任了。
再也没有“我不想死”这回事了。
剩下的,就只有“我还不能死”,又或者是“我怎么还不能死呢”……
“屋子里有点热,我出去走走……可能今天就不回来了……你多休息……”
孟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完这一番话的,他只知道,他不想再面对她了。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动物,谁都是怕疼的。
就算是孟洄,能够忍受鲜血淋漓的伤口一次次地被割伤,可总要给他一些能够咬牙坚持的甜头吧。
哪怕是一句“我在乎你”,他都能心怀感激地活下去。
可任漪然偏偏告诉他,没有人在乎你。
孟洄抓起衣服想要出门,可肩膀却被人扳住了。
孟洄不知道任漪然为什么要拦住自己,但他真的不想看她。
疼。
那是他永远喊不出口,可永远都会怕的疼。
“又想要逃避吗?”
“你只为了别人活下去吗?”
“你自己的野心呢?”
孟洄真的想要抽出手来,可他偏偏连用力挣扎都不忍心。
在这些“朋友”的面前,他永远都是一个可以被肆意捏圆搓扁的孟洄。
“如果不是看了你那乱七八糟的日记,我还不知道一个人居然能一边说音乐是命,一边又想着要去死!”
孟洄浑身僵硬地站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