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的白光从眼前消退，艾启慢慢获得了知觉。他觉得自己现在轻飘飘的。
然而知觉不代表行动能力。不管怎么使劲，艾启都觉得，自己全身像是被什么很重东西压住了一样。虽然全身都感觉轻飘飘的，但就是动不了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包括眼皮和肺部。
但是，就算肺部都动不了，一分钟后他便发现，自己没有呼吸上的丝毫不适感。
“原来真的死了啊……”艾启放弃了挣扎，但是一想到自己就要在这里一动不动躺上三天到一周么……不要啊！我要醒过来！
于是他再次开始挣扎，然而内心的大喊并没有帮他什么忙，依旧是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此时，艾启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触碰自己的左脸，痒痒的，就像是虫子飞到脸上一般。
“不会真的是虫子吧……别是苍蝇啊！我不想感觉到自己正在腐烂！！”
很快，左脸的触感消失了——触感在右脸出现了。
艾启：……
我的神呐，来救救我吧！
“放松精神。”熟悉的声音传来。
艾启平静了下来，不再挣扎。这个声音就是杰里娅模仿的那个声音，无论何时，都能让他平静下来的声音。
“然后，用我以前教你的方法，尝试切断你的感觉。”
很高端的操作，就如同让自己变成植物人一般。这是一个快速催眠自己的方法，对于活人而言绝对不是一种很好的体验，但对于现在的艾启而言，似乎会轻松很多。
在心理作用下他很快就失去了不再作用的嗅觉、味觉和视觉，之后耳旁的声音渐渐消失。然后是触觉，艾启感觉自己飘在云中——随后连这点感觉都失去了。
最后，他切断了思想，整个人从意识上昏迷了过去。
“醒来吧。”这个声音穿透了意识，激活了艾启的触感。他感到一只手抓着他背后，将他提了起来。
然后艾启就睁开眼了。不仅能睁开眼了，全身也都能动了。
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是自己那熟悉的客厅，那熟悉的沙发，和沙发上熟悉的背影——自己的，右手垂到了地上，地上是一个早就没电关了机的手机。
艾启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至少感觉上是把双手举到了自己面前的位置。可是，他什么都没看到。自己的身体，就是一团空气一般，没有实体，也没有视觉效果。他甚至感觉，自己的左手穿过了自己的右手，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背后传来了微微的笑声。本已亲手埋葬的人，本已在6年之前就已经去世的他的挚爱，坐在身后的一张椅子上看着他。依旧是去世时的模样。
“还习惯吗？”她问道。
“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艾启回答。想说的太多，但什么也说不出来。
许久，他才说出一句话。
“凌……现在的你是我的幻觉，还是全世界的幻觉？”
“你愿意我是只属于你的幻觉，那我就不再属于全世界。”得到了这样的回答。
凌——生前叫白星凌——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艾启面前，伸出右手，抚摸着艾启左脸（的位置）。虽然他现在没有任何知觉，却也感觉到，这只手上并没有温度。
“其实这六年，我一直留在这间房子里，我的家，我们的家，你的家。”星凌坐在沙发上，回头对艾启说道。
艾启站在沙发后面。“这六年，对我而言，可谓灾难。”
“灾难已经结束了，启。”星凌说道。“你忘了我说过了的？”
“没有忘。‘待你死后，你不再是别人眼里的灾星。’”艾启回答。“可我不知道，我会在死后见到你。”
星凌突然脸上失去了笑容，换成了一副冷冰冰的表情。
“你为什么要死？为什么要见到我？你以为我之前一直鼓励你好好活着，是为了什么？”
“可是，我的死也不是我自己能够控制的。”艾启摇头。
“的确，你自己无法控制你自己的死。你知道你怎么才能真正死去吗？我告诉你，很简单。”
房门被人用钥匙打开，门外走进了一个同样是高中生的女孩子。看到她进来后，艾启的脸色瞬间变的难看（如果能被看到的话）。
这个女孩是白星凌的亲生妹妹白星钥，也是白家唯一活着的一个人。
自从艾启毕业之后，就一直寄住在星凌的房子里，而她妹妹在隔壁市上高中，每两周会来艾启这里看看她唯一的“亲人”，如果艾启也能算是她的亲人的话。
果不其然，她看见了沙发上艾启的尸体后，悄悄地走过来，先是摇了摇尸体的肩膀，就像是在叫醒他起床一般。
艾启这才有了感觉，整个肩部在被一种无法反抗的力气摇晃，使他感觉天旋地转。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他的心头。
果不其然，星钥发现没有“叫醒”艾启，刚刚似乎觉得艾启的身子很僵硬，她伸手摸向了艾启的脸。
“好冰……怎么回事？”她开始慌了，连忙将手放到艾启的手腕和胸前。“痒……”艾启身上相应的部位有了被触碰的感觉。
“没有脉搏，没有心跳。”星钥无力地坐到刚刚星凌坐着的椅子上，闭上了双眼，皱起了眉头，一只手摁着额头。星凌冷静的性格在她妹妹身上发挥了作用，没使她尖叫出来。
“我该怎么办？这件事该和谁说好呢？死因又是什么？启哥是自杀么？我是报警呢，还是直接联系火葬场呢……”
不，你谁都别叫，尤其是别叫火葬场，留我一个在这就行！
艾启很想这么说，但是面对星凌不满的表情，这些话终究没说出来——虽然说出来也不会让星钥听到吧。
“知错了？”星凌声音软了些，问艾启道。
艾启叹了一口气。“知错了。虽然我无法控制，但是的确是没对我自己负责任。”
星凌苦笑着摇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就是个无药可救的坏人，以后可别在别人面前露出这种样子。”
“你肯帮我？”艾启想了想后问道。
“放心，我会帮你——虽然你的尸体不会脏不会腐烂，但是我一辈子都守着的人，我也会尽力守着。”说完，星凌闭上了眼。数秒钟后，星钥纠结而焦急的脸色出现了一丝认真。
“凌姐？”
真是神奇的一家。灵魂和现实的人能够产生信息交流，听起来就像是卫斯理科幻小说中的场景。
“我就这样什么都不做真的好吗？”星钥对着空气问道。
对，就这样什么都不做就行。艾启就像这么回答。
然而，此时星钥脸上露出了一丝羞涩。
“姐你别开玩笑……我代替不了你，真的。”
发生了什么？！什么叫她代替不了星凌？
突然星钥站起来大喊道：“我知道启哥你也在看着我是吧？你就不阻止一下凌姐吗？”
“我表示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也阻止不了她……”艾启心道。
“你想干啥？”看着越来越怪的星钥的表情，实在是忍不住了，艾启问星凌道。
“哦，你要是想保持死后精神不灭还能肉体不坏，你就得按时汲取一些我们一家人任意谁都行的体液。”星凌不假思索回答艾启道。
而星钥却是一副急的快要哭出来了的表情。“启哥……从小到大，凌姐每一次欺负我的时候，你都没有站出来阻止她。家里就剩我一个也就算了，我都这么可怜了，你还要我以后嫁不出去吗？”
“等等打住打住……我怎么觉得你不是这么说的？”艾启再次问星凌道。“你到底对她说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星凌没有回答，只是坏坏地一笑。
“我不干啊，我还是处女啊！我连初吻都没有……呜呜呜……”星钥终于哭了出来，看得艾启心疼，同时恍然大悟。
“凌凌，住手吧，我真的看不下去了……”艾启虽然感受不到双手的形状，但还是试图做出一个合十的动作。
星凌一脸无聊的表情。“切，你可没以前那么有意思了。”说完后又闭上了眼，继续给星钥传输信息。
“唉……我就知道姐你又欺负我。”星钥擦了一把眼泪。“我一个月才能回家一次的——需要多少血呢？……30毫升啊，那我就多喂一些吧，万一我哪一周考试回不来，可就麻烦了。”
说完，星钥将客厅里挂着的一柄龙头手杖取下，扭动杖头，以杖头为柄，抽出了一柄长五十厘米的剑。
本来想从手臂上割，她想了想，摇了摇头，将左手无名指划破。鲜血从指间不断滴下，流进艾启的嘴里。
艾启看着真的心疼，毕竟人家才高中就要做这种定期喂血的事情，女孩子又怕疼，可是难为她了。
大约流了五十多毫升血后，她才停下了喂血。
“愣着干嘛，还不给人治疗。”星凌催道。
“怎么做？”艾启一脸懵逼……自己似乎不能影响现实哎。
“你的治疗术去哪了……这段时间你这终焉空间真是白待了。”星凌叹道。
“……还有这种操作？哎等等，你是怎么知道我进入终焉空间的？”艾启大为惊讶。难道星凌的存在，也和终焉空间有联系？
“我是内部工作人员。只要我愿意，我能修改你在现实世界的权限。不然你以为你的特殊代码是怎么来的？”星凌笑道。
艾启似乎不相信星凌的话，但从她的语气来看，这些好像是真的……
“所以说别愣着了。上吧，我还没听过钥钥发出的那种声音呢。”星凌笑嘻嘻道。
艾启没辙，一道治疗术打了过去。没想到的是，治疗术在现实中居然还真的能用。是因为自己是灵魂么？
“凌姐你是个恶魔啊啊啊啊——”听着白星钥的惨（呻）叫（吟）声，艾启真的是越来越感到不是滋味，而星凌则是一幅笑哈哈的表情。
“好啦好啦，我知道我是过分了。放心啦，之后我会好好道歉的。”星凌吐着舌头道。
星钥一脸气鼓鼓的样子，走到了书房里，关上了门。现在对她说什么，肯定也很难听进去吧？
“好吧，那就提问时间好了。”星凌坐回了那把椅子，翘起了二郎腿。
“第一个问题，我们现在到底算是什么形态？灵魂？可是为什么我身体的知觉会反馈到我身上？”
“第一个答案：精神体。其实精神和肉体是可以分开的——肉体是承载精神的容器，这么解释能明白吧？其实我的知觉也还在我的身体上，只不过我的精神体和我的身体距离较远，几乎是没有感觉的。”
“至于我能被你看到，还能和星钥交流，是因为我们家族的血脉比较特殊的缘故。我见过最强大的是大哥……其次就是我。你的精神力还不够，就是你的精神属性。当你的精神力足够强大，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现实，脑电波也是微电流嘛。”
“我明白了，虽然有些难懂。那么第二个问题，我生前为什么会导致我身边的人一个个都因为霉运而死？”
“咦？大哥生前没告诉你？……好吧，估计他是怕你也被卷入终焉空间这种麻烦事情里。”
艾启不解道：“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烁哥怎么了？终焉空间又怎么了？”
星凌想了想，似乎是在寻找回答的方式。
“这样说吧。你觉得你为什么会成为一个治疗者兼平定者？”
艾启摇头。“这又有什么关系吗？”
“如果我说，我们这些人的肉体的死，可以导致更多人的精神体获救，你能接受这一事实吗？”
艾启想了整整两分钟。这个问题真的难以回答。
星凌的意思是说，作为一个治疗者，他会在终焉空间里拯救许多人的精神体。如果这些人的精神体在终焉空间里死了，那么在现实世界里，这些人也就真的死去了。但是这样做就真的值得牺牲掉艾启身边这么多人的肉体吗？
“别想了，我们的答案是：完全值得。”星凌中断了他的思考。
“不，我觉得这个真的很难讲。为了救更多人，而一定要牺牲掉另一些人，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很不对劲。”
星凌摇头。“其实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那个终焉空间的创造者。他在你自小有意识以来就使你的体质发生了改变，变得能够吸取他人的气运……为的就是让终焉空间能够好好运行下去。要知道，无论是动漫世界、小说世界、电影世界还是游戏世界，以及那些没有被人探索过的世界，其实都是真实存在的地方。”
“而我们，就是维护这些世界的规则的人。如果一个世界出现了规则漏洞，那么对于这个世界而言就将是非常大的灾难。而你们平定者，则是在我们解决了世界规则的漏洞之后，将这些已经违规了的东西消灭掉而已。”
“所以，每当你吸收一个人的气运，就有多拯救一个世界的可能，要不然就得消耗更多人的生命去解决世界的危机。”
“而治疗者，又是能直接拯救他人生命的存在。换成你，牺牲一个人的生命，拯救几十亿甚至上百亿上万亿的生命，拯救一个世界，你答应吗？”
“可是，如果其代价是我看着你们一个个在我眼前死去，你们觉得我就真的会答应这种事情吗？这不正常啊！”艾启的脑子里浮现出了一个个亲人、朋友、同学、老师，甚至是不认识的路人在他面前以各种方式悲惨得死去，他心如刀绞。
“所以，老哥知道那个人的目的，才不会告诉你的。”星凌摸着艾启（尸体）的脑袋。“一切你眼中的灾难和牺牲，都为了众多世界的美好的未来。这样说明白了么？”
艾启这才点点头。虽然心里不甘，但是事实仍然是事实。“算他们赢了一局吧。我一定会给这个问题找出一个更好的答案，我的答案。”艾启如此想道。
“那么第三个问题：终焉空间，到底算什么？或者说，终焉空间的创始人，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嘛，呵呵呵。我没有权限回答，我也不会告诉你的。自己猜去吧。”星凌卖了个关子，坏坏地一笑。“我能告诉你的只有，如果你强到足够程度，说不定能和‘那个人’有接触哦。”
“‘那个人’是谁？终焉空间的创建者？”
“切，你太弱了，我不能告诉你。”
“唉，你到底为什么要向我表白的……”艾启叹道。
“这也算是个问题吗？……因为只要我活着，你身边的其他人就能少死一点，这个理由可以吗？”星凌俯下身，嘴唇贴住了艾启（尸体）的嘴唇，艾启竟不可思议地感到了触感。
“你这小坏蛋又说谎。”如果艾启能看得到自己，或许看到的会是一个笑着哭的男人吧。
“嗯，当然是说谎的。”
这次艾启感觉到了被一双软软的手臂环绕的感觉，尽管冰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