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纷扬扬已下了三日。
天地都似乎被厚重的积雪压塌了,白茫茫的一片,将万物尽皆埋葬。
突然,一个黑点出现在风雪相连的天际,越来越近。
罗烨站在青溏县城的城门下,抬头仰望,漆黑的衣袍随风翻滚。
漆黑的弓,漆黑的箭,漆黑的佩剑。
苍白的脸,苍白的手,雪白的箭羽。
黑与白,世间最简单的颜色,也是死亡的颜色。
死亡在哪里?
死亡在他的剑下,在箭镞刺穿对方喉咙的瞬间。
苍白的手紧握着漆黑的剑鞘。
他静静地立在青溏镇城门下,显得格外突兀,与这方素白的天地格格不入。
任由冰冷的雪花落在苍白的脸上,消融的雪水顺着脸颊滴落。
已分不清是泪水还是融化的雪水。
他终于迈开脚步,走的不紧不慢,但走的很稳。
三日的积雪厚达两尺,他一路走来身后却没有任何痕迹。
踏雪无痕!
他独自一人走在空荡荡的街上,商店都闭门不开只有几缕炊烟悠悠飘起。
突然,数条黑影在屋顶上兔起鹘落,踏雪而来。
几个黑衣蒙面人正在追赶一名女子,那女子似已力竭,每踏下一步都会深陷下去,积雪没过小腿,每走一步都会显得极为吃力。
他依旧不紧不慢的走着,对这一切漠不关心。
一点寒星闪过,那女子应声倒在雪地中,后背上被深深钉入一枚暗器。
他依旧不紧不慢的踏出两步,横移一步,堪堪避过那倒地的女子。
追杀女子的六名黑衣人不管是否会伤残无辜,漫天寒星直接向罗烨射去。
突然,几道寒光闪过,只听见细碎的金铁撞击声,那数点寒星应声纷纷倒射而去直接扑向那六名黑衣人。
剑已入鞘,苍白的手,漆黑的剑鞘。
六条黑影闪转腾挪,各出招式,实则鸡飞狗跳,一阵手忙脚乱,只是堪堪躲过那些倒射而来的暗器。
“嘭,嘭”
只听见两声沉闷的声响,就在那瞬间让人透不过气。两声闷响后伴有弓弦颤动之音。
声未绝,人已死。
六枝箭,六个人。
鲜红的血,洁白的雪。
皓月当空,死亡就隐藏在月色下的黑暗中。
回首楼,一座位于青溏县城城北,建于黄河岸边的酒楼。
众多的文人墨客登此楼,观滔天黄河水,饮酒赋诗,雪白的墙壁上留有佳作无数。
他右手拎一酒壶,左手执一盏青瓷酒具。静静地站在回首楼二层的窗前。被冰雪覆盖的黄河没有了昔日如万马奔腾,不可一世的迅猛劲头,只是白茫茫的一片。
黄河水,花雕酒。
嚼青辞,买心醉。
苍凉地,寒风卷。
回首楼,血融雪。
浪子难回头。
他已经站在那里整整四个时辰。
一杯接着一杯,一壶接着一壶。
倒酒,喝酒,不曾断歇。
已不知换了几壶酒,而他却没有丝毫的醉意。
酒是英雄胆。
难道他是在给自己壮胆吗?
他是在害怕吗?
黑与白,死亡的颜色。
死亡就在他的剑下,弓弦的颤动声中。
他又岂会害怕!
此刻,已是酉时。
因大雪被困于酒楼中的住客因无事可做觉得无趣,都三三两两结伴而出寻些吃食,趁着饭菜还没上桌就赶紧与旁边的人聊些江湖趣事,杂文异事,聊解烦闷。
一杯饮尽,他怔怔地望着眼前冰封的黄河,柳絮般的雪花漫天飘扬。
他想到了两年前,在长江边上,同样下着雪。
那时的长江波涛翻涌,没有黄河冰封后的这般寂静,而他的心也不平静。
那道身影就如同一颗石子砸入沉寂多年的死水,在他古井不波的内心激起一阵涟漪。
他忘不了那雪夜里茅草屋中的她,或许此时的她也在想着他,回忆着那雪夜里的小屋。
突然,一点白忙出现在视野中,他身体一颤,而后缓缓放松。
他回头向店里望了一眼,已是灯火点亮。还有一些客人推杯换盏,谈天说地。
天色已晚,他却未曾察觉,若非那一点白芒,他或许依旧沉寂在那温婉的回忆中。
难道他喝醉了吗?
不,他永远也喝不醉。
人未醉,却是心醉了。
整个江湖中自诩名门正派的那些人无不想除他而后快,所以任何时候都要保持警惕,因为永远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突然从背后刺来一柄杀人的剑。
但与整个江湖为敌又如何,只要有朋友就不会孤单,只要有敌人就不会寂寞。
今日,他不会孤单也不会寂寞。
今日,有朋友,亦有敌人。
一道身影手挑一盏白灯笼,自黄河之上踏着冰冻的黄河而来。
灯笼随风摇摆,在周围黑暗的衬托下那盏白灯诡异至极。
灯笼透射出的白光失去了应有的暖意,让人感受到的只是透骨的寒意。
冰冷的白光照在那张惨白的脸上。稀疏的白发,附蛆般的皱纹,枯瘦的身形,身上只罩着一件褴褛的粗布褐衣。怎么看都像是从坟墓中爬出来的干尸。
老头缓步前行,却不留丝毫的痕迹。
白光照在老头的脸上,原本苍白的脸更加狰狞恐怖,犹如在地狱中提灯游曳的恶鬼。
罗烨眉头微皱,紧紧的盯着老者。
突然,老头手中提着的等猛然熄灭,老头迅速被黑暗吞噬。
他提起酒壶,斟酒,饮下。
饮罢,转身将酒壶和酒具轻轻放在桌上。
突然,左首一间屋中的灯火突然熄灭,而后传出一声响动。
脚尖两次点地,便已在三丈之外,推门而入,一股寒风袭面而来。
原本应该躺在床上的黑衣女子已不知所踪,只有两扇窗户随风晃动。
罗烨行至窗前,只见地面上有一层淡淡的脚印延伸进黑暗之中。
罗烨身形一闪来到了屋外,却见酒楼内已是空无一人,整座酒楼中非常的寂静,静的可怕,只能听见楼外寒风吹过的凄厉之声。
罗烨不紧不慢的走下一楼,缓缓环视一周。
突然,只听见一声巨响,楼顶塌陷,出现了一个大洞,一物直接砸穿了屋顶掉了下来,楼顶的积雪夹杂着石块木屑散落一地。
罗烨早已身影一闪,停在了远处。而那东西正好砸在了罗烨方才所站的位置。
罗烨定睛一看发现从楼顶砸下来的是一个身着黑色夜行衣的人,前额上一个血洞清晰可见,看其伤口应该是被人以指力洞穿头骨。
未等罗烨细看,突然背后两道寒星袭来。罗烨身形未动,只是背后一道剑光闪过,身后便传来两声闷响,空气中弥漫开一股血腥之气。
“嘭,嘭”
伴随着弓弦的颤动,前方不远处的屋中传来数声闷响。
突然,一道枯瘦的身影从屋顶的缺口处落下,手中提着一盏灯,不过已经熄灭了。那灯笼的木棱上还还插着两枚寒光森森的暗器。
“你是何人”
那干尸一般的老头嘿嘿一笑道“老朽墓府韩枯。”
“你是来杀我的?”
“不,只是想试试你真的如江湖传闻那般无人可敌。”
“如果我不答应呢?”
“我知道,你从不拒战。”
罗烨看了一眼那具从天而降的尸体。
“他是什么人?”
韩枯摇了摇头。
“可我有件事等着我去做。”
“老朽可以在此处等你”
身影一闪,罗烨已然离去。
一道身影缓缓落在了青溏县牢狱外的得一颗枯树上。
漆黑的弓,漆黑的剑。
他知道要救的人被囚禁在监牢中,但却不知具体位置,何况还有数名江湖高手看守。他知道能够将那人囚禁,定然不是庸手。
罗烨站在枯枝上观察着整座监牢,突然一条黑影自前方百米处窜出向城中奔去。
身形一闪,罗烨便尾随黑衣人而去,那人轻功一般,罗烨在其身后百米处紧紧跟随。
那道黑影在屋顶上左穿右梭,最终掠进一座高楼中。罗烨尾随而至,只见牌匾上鸳鸯台三字龙飞凤舞,写意风流。
罗烨身形一闪也随黑衣人进入楼中。
他轻轻地落在一处楼台的栏杆上。
只见屋内一名女子背对而坐,引壶冲茶。
风柳腰身,簌簌轻裙,体态丰盈,风姿绰约。
右首的一处屏风上搭着一件夜行衣。
突然,那屏风后闪出一女子。
正如那柳七青辞有述:身材儿、最是妖娆。算风挫、实难描。一个肌肤浑如玉,更古来、占了千娇。妍歌艳舞、莺惭巧舌、柳妒纤腰。
这时那名静坐的女子转身看向屏风那边。虽然只是露出了那绝美的侧脸。
罗烨闪身进入屋中。那名从屏风后转出的女子显然吃惊不小,面前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一个人,怎能不惊。
但也只是愣了那么一瞬,随即从袖中滑出一柄寒光闪烁的匕首,横于胸前防卫。
狄雅云见女子做出如此动作,转身向后方看去,顿时脸色一僵,愣在了那里。
握刀女子稍转头瞥向狄雅云,不知为何狄雅云如此魂不守舍。
突然,狄雅云直接掠至罗烨身前,直接抱住罗烨,在其怀中痛哭起来。
握刀女子见狄雅云如此表现,便缓缓收起胸前的利刃。
她将视线放到了罗烨身上,俊俏而又冰冷的面庞,一袭黑衣,漆黑的弓,雪白的箭羽,隐隐可见箭羽上的斑驳血迹,苍白的手紧握着漆黑的剑。
她已是心中了然。
“千华哥哥,你终于来了,我哥他……”
罗烨只是抬手轻拍两下狄雅云的肩膀,并未有何言语。
他将狄雅云从怀中轻轻扶起,目光转向前方站着的那妖娆女子。
眼中似有寒光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