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大辩论？”
一边在看着手上的竹简的洛君听到了卫鞅口中吐出的这个陌生的名词，挑了一下眉头，将手上的《德经》①给放到榻下。
“美名而已，实际上只是为了秦孝公主持，为我铺路的一场交流会罢了。”
身披大袄的卫鞅吐着白气，一边往身前温暖的火炉添些柴火，一边说道。
“这三个月里我和秦王交谈的差不多了，秦王决定全面推行我的法治理念，可惜我在秦国没什么地位可言，既没有认识什么达官显贵，也没做出什么丰功伟绩，贸然推行别说是那些整天只想着安逸保持原状的老贵族了，就是激进派一边也不会赞同。”
火候也差不多了，酒壶开口冒出氤氲的热气，卫鞅拿出火钳将放在火上烘烤的酒壶取出，伸出食指掀开薄薄的一页阻挡灰末飘入的小薄片，涌出不一样的酒气，熏的卫鞅心旷神怡，也顾不上那烫手更烫口的温度了，豪饮一口，吐出雪蒙蒙的一朵白云，倒是与窗外的雪景相得益彰。
“说白，这场所谓的‘御前大辩论’就是给你鎏金了？”
洛君还是那一身万成不变的黑色深衣，在漫天飘飞初雪的栎阳城里，与他这样简陋单薄的装束的人，还有很多很多。
“镀金？②这个说法好，不过并不全对，但也可以看得出这三个月来你学会了不少新词汇。”
一口浓郁的酒气喷出，随即化作水汽成为这片雪景的一部分，距离上次君大病初愈也已经有三个月的时间了，这三个月里除了景监以外就是秦王来拜访了，那位太子殿下和公子虔倒是没有来找他们的麻烦，也是清静。
这三个月里，洛君手上的《黄帝四经》还有《史籀篇》自然是早早的更新换代，为了满足君对知识的渴求而换了一本又一本书，期间有《法经》，《春秋》，《墨子.经上》之类名气巨大，传播度甚广的书籍，现在君手上的这卷竹简上则是道家的奠基人老子李耳的著作《道德经》的上篇《德经》。
洛君也是天资聪颖，仅仅三个月的时间，他已经初步掌握了大篆的一些常用文字，虽然不敢说脱口而出，落笔成文，但最少也可以轻松的拼写出来，基本的阅读已经不成问题了。
所以经过了最初两个月最为枯燥识字拼读阶段，后续在阅读其他文章已经不成问题了，这独到的天赋让亲眼见着君一步步成长的卫鞅感慨万千，后悔为什么没有一开始就把他拐到法家这边来，给道家那群整天神神叨叨，追求长生理想的老头们培养了一个好继承人。
卫鞅怎可能没想将君拐到法家阵营来？在读完《史籀篇》和《黄帝四经》之后，卫鞅第二次拿给他的书籍就是李悝的经典之作《法经》，卫鞅至今还记得在君读完《法经》之后自己询问其读后感时君那淡然的回答。
“嗯，不错，是本好书，我很喜欢。”
三个月的朝夕相处，卫鞅要真不知道君那句话所要表达的真实想法那就真的可以去找块豆腐撞死算了，于是后面的卫鞅也没有再去强求君转法家路了，只希望以后在学完道家之后再回来兼学法家，毕竟春秋战国是一个百家争鸣的时期，兼修多家并不是什么离经叛道的大事，最著名的无非就是百年后的荀子，荀子以儒家为本，兼采道、法、名、墨诸家之长，最后甚至还教出了像韩非子这样的集法家大成者，不得不说是一个莫大的嘲讽。
“不过，这不仅仅只是鎏金而已啊。”
将脑海里那些这几个月发生的小事抛开，卫鞅又幽幽说着，君安静的看着他，等待他的下一句话。
“这其实还是一个信号，告诉这些所谓的大臣们我们要变法的信号。”
卫鞅将杯中的暖酒一饮而尽，又说道。
“这场辩论假是给保守势力一个机会，让他们公开表白自己的立场和见解。推行新政，必然会触及方方面面的利益，特别是利益集团的利益，固然我的想法是想要让秦国强大，但改革从某种程度上说实际上就是一场关于权力资源，物质资源，社会资源与地位的重新分配，受到他们的反弹是在所难免。”
洛君沉默了，他握着《道经》的手渐渐舒缓，他看着眼前的卫鞅，吐气出声。
“需要我做些什么？帮你清扫掉那些反对你的人吗？”
“开什么玩笑？”
看到洛君竟然那么严肃，卫鞅反倒是笑了。
“我说过，这场辩论只是一个信号，给我鎏金的一个手段，所谓的假给保守势力的机会只是客观存在而已，这场辩论的结果其实早已经是注定了的。”
卫鞅见洛君脸上还有点疑惑只好又道。
“这场辩论会实际上是向社会各阶级尤其是保守派人士展开政治宣传，告诉他们国君的想法和举动，使他们的思想上到行动上有一个认识和接受的转变过程，以此来减弱新的变政对秦国政局可能造成的巨大冲击力。当然，还有一个很关键的信息，就是告诉全天下，我卫鞅的背后站的是秦王。”
洛君的眼神也逐渐的清明，他下意识的看了自己手上的《道经》一眼，摇头喟叹道。
“这就是政治游戏啊。”
“是呢，这就是政治游戏啊！”
卫鞅将已经全尽的酒杯竖在自己的身前，想来了那个在自己出身不久后就陨落的那位伟人，自己一生的偶像，想来与那位伟人变法成功密不可分，那位雄才大略的魏文侯。
卫鞅的眼神越来越深沉，那双漆黑的眼中有一道亮光正在挣扎着，希望在这冰天雪地中迸出。
“秦孝公，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当年魏文侯重用李悝的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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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道德经分上下两篇，原文上篇《德经》，下篇《道经》，不分章，后改为《道经》37章在前，第38章之后为《德经》，并分为81章。
注②：鎏金，是将金和水银合成金汞剂，涂在铜器表面，然后加热使水银蒸发，金就附着在器面不脱。史学家初步认定出现在春秋末，战国初时期，代表作品为“楚大官糟钟“（现仍存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