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令过了,天气也变得潮热起来,蚊虫鸟兽团聚纷飞,莺歌燕舞漫天啼叫,田埂上一片翠绿倒也有数只单脚的白鹭独立其中,白毛浮水,铜眼长喙,直逼水中。只等一细长白鲢由身而过,手起刀落,捉鱼下肚,一气呵成,而后又巍然不动尽显一成熟的捕手。
“轰轰轰……”
一辆红枣马驾的车子远远从山间小径中驶出,惊得满田飞动的白鹭,也惊来了村中打闹嬉戏的黄毛孩童若干。这村子是出了麦城百里内的独家,再往前就近了那五荡山,山上住着一伙贼人当家的三人,喽啰百记,做着些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的无良勾当,也常常进邻村扰乱,弄得五荡山边的村民们逃的逃,跑的跑,最后就只剩这独家了。
稚嫩孩童们皆围着这缓慢赶路的马车,看完左边看右边,对于这匹红枣马和马车的兴趣反倒大过了车边上持缰绳的一身青衣长相俊秀的沐子清,这些孩子大都长这么大都没见过马,反是家里那头又大又憨的水牛,还常常骑着它下河摸鱼,上树摘果。
马车最后停在了村中一家寻常人家的院外,孩童们可尽情一探究竟了,而沐子清则进了院内。说到这户人家,一男一女,男的长沐子清四五岁,短发大脸无袖汗衫,麻黑裤半卷着,赤脚脚腕到小腿见有些泥浆水,看来是刚从田里回来。女的塌鼻圆脸紫红麻衣衫,一条白带系在腰间勒的分外紧实,袖口半卷手背上的昏黄与小臂上肤色形成鲜明对比,虎口处还沾了片未清理掉的菜叶。
两人还有一男孩,此刻正跟一群孩子围着红枣马呢。
沐子清并不认识这家人,只是进村时正巧看到这家男人从田中抓到了一尾大白鲢,说白了就是他饿了。
男人是个厚实的汉子,搬出了平日不怎么能用上的方榻,让自己的婆娘将那一尾大白鲢蒸了给人,本意他想问沐子清这鱼是红烧清蒸,只是见沐子清青衣佩剑,莫不是青城山上下来的仙人,仙人吃的淡,所以就自作主来了道清蒸鱼。
鱼上桌了,沐子清掏出了一锭银子。这男人急说多了多了,沐子清却说不打紧不打紧,两人僵持不下,最后男子搬出了自家酿的农家酒,再炒了两道素菜,这才勉强收下了这一锭银子。
方榻靠篱而置,有酒有菜,面前还有一座青山,山后浓厚的雷云爬山而起,已然露出了小半个身子。
农家酒烈,白瓷大宽口的碗,沐子清连喝了三碗,竟有些少许的上头,尝了两口的大白鲢鱼肉,味不清不重,甘甜丝滑,可见做菜人的水准。他有些醉了,菜吃再多已没了味道,眼前有些惆帐和迷糊,又让他想起了一些事。
当年屈绣和沐子清房中的锦盒,其实是宫内一名偷逃的宫女的。那锦盒中所装之物是什么,最后两人都没能在桃下李找到,而那位宫女也在半年后死在了青城山门前。她的死状只能用惊恐来形容,全身淤青,四孔流血,腹部被掏空且被塞满柴草。
此女子的死也成为了后来锦川被灭的诱因。
这十年沐子清通过给一些权贵买卖丹药,也知晓了些当年灭仙之事,先不说为何所有将军血书联盟,就这锦盒之事他已明白,不过是黄巢放出的一枚棋子,就算没了这宫女带出的锦盒也会是其他的东西,自古“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大抵就是如此。反倒是那本以为逃出生天的宫女,应该是在宫中有幸得宠,怀了黄种,却又被哪位权贵赶出了宫,这才误打误撞成了这灭仙之事上的一环。
华容易老,红颜薄命。
沐子清又倒上,端起酒碗的他对着面前的青山,敬了它一碗,也敬当年那枉死的宫女。
忽而大风起,对面青山上那片滚滚雷云已催城之势塌了下来,扑墨般浸满天空,轰轰轰的雷鸣四起,“咂”一道快过轰鸣的黄龙自九霄独劈而下,竟惹得山林呼啸,草茅飞起。
农妇见天色大坏,急忙出院赶走了别家的孩子,拉着自家的野小子就往里赶,而他的男人也不忘沐子清,忙到他身旁唤他进屋避避却又见他一动不动,最后无可奈何的被农妇拉回了屋子。
扑墨的天很讲情面的下了雨,雨大如豆粒,急如脱箭,成就了这时节不多见的雨雾。
农家的孩子小名叫做苗儿,他生的活泼好动,竟探出半个脑袋往外瞧。
雨雾中沐子清站起身来,腰间的一把清风剑脱了剑鞘,他一手放后一手平臂持剑,雨拍打剑身溅的粉碎,只见他手腕一扭剑身由平换立,转了大半个圆弧,却在快落地时身子又向剑来时侧倾,本抓着剑的手抽出,五指变幻出剑势向前指去,而那把清风剑也已落到了他另一只手中,依旧是平臂持剑,一手剑势,一手真剑,竟在空中舞出了整个圆弧。
苗儿被沐子清那眼花缭乱的剑势惊得目瞪口呆,却又见他手势再变。沐子清全身湿透,发丝盘额,他重新定身站立,望向远处雨雾中的青山,突然面目狰狞起来,他持剑的手半屈提起平齐于胸,另一作剑势的手化作掌对立青山,只听沐子清口中脱出一“杀”字,一剑刺了出去。
这剑凭空刺去,而在剑身周遭的雨水竟自觉旋绕其身,成就了一道剑身滚龙卷,直逼山头而去。而沐子清的那个“杀”字指的谁,他所指那祸害青城山的黄巢,他所指那山上的沐方霖他的那句无歌,让他不得不杀屈绣三娘,至亲至朋,杀人过三,成了那弑杀帖。一人苦等一人十年,却死也没见到,而一人苦于心计十年,终算迟了一步,让两人前后而死。
“沐子清,你为何要与三娘说你带回了屈绣。你这不是逼死她吗,你真的该杀啊。”沐子清凭空吸过那坛农家烈酒,张口大肆吞咽,半酒半雨半泪。
当年三娘对沐子清说过的气话,如果哪日屈绣来见我了,那日我俩必然会有一人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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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号雨哭,独上满楼。
一只马队正在这雨幕中匆匆行驶,大约二三十人。每人披蓑戴笠,腰间挎一把雪白大刀,他们的领头脸上有道很深的伤痕,他驾着马啐了一口口中残留的雨水,对着身后的兄弟说道:“兄弟们,那个沐子清已经出城了,现在应该到了前面的村子里,这小子去年赏了爷爷一刀,今天我定要刮了他下酒。”
身后的汉子们应声附和叫好,他们大都是那五荡山二当家的手下,听说沐子清定了弑杀帖,名声大噪,此刻都是为了沐子清那颗在黑市上能买到上千两黄金的人头而来,至于前面这个有名无实的三当家,那是个啥,就是个屁。
众人行至青山下,只听轰的一声,似有什么东西撞到了山上,各个勒住了马抬头望去,却见无数大石滚下,众人来不及多看两眼,急忙躲避却还是砸死了一两个平日里疏于练功的。剩下的十几人惊魂未定,却又见前方一青衣男子持剑而来。
这名男子双目赤红,持剑狂奔,直向马队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