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朗星稀,索尼府中的书房烛火通亮。
“父亲,太皇太后这是何意,自入关以来还未曾让内眷进宫与其团年的先例,即便是先帝在时,太皇太后亦不曾如此大张旗鼓设宴,莫不是…….”,索额图眼珠几转,恍然大悟,神情忽然激动,眼中的愉悦呼之欲出。
索尼将手搭在圈椅的扶手处,笑着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儿辈中,索额图最是聪明的,百年后少不得要将家交于他,可聪明过了头,便为主所不容了。曲着手指在扶手顶端轻轻地扣着,盯着一簇烛光,思量一会儿才开口道:“去将敏溪带来”。
索额图立时明白了父亲的用意,“是,父亲”,欢声应下,做了揖退出书房,轻快的走向西边的院子。
瞧着儿子离去时那迫不及待的神情,无奈摇首,闭上双眼,心下猜测:太皇太后怕是想要为皇上大婚做准备,这病该是时好了,一个鳌拜倒是不足为惧,只是这遏必隆见风使舵,且苏克萨哈还未表明态度,这…..
“爷爷,您唤孙女?”,敏溪梳着羊角髻,五彩宝石蝶钗簪于髻中,几缕刘海垂于额前,手中拿着稚尾毛做的毽子站在书房门口,小脑袋探进屋里朝着索尼笑,只怕身后的星河也比不得那双灿亮的弯眸。
索尼闻言睁开眼,慈爱地向他最疼爱的小孙女招招手:“敏溪,快来爷爷这儿,可是又淘气了吗?”,虽是如此询问,却知她是个最聪慧不过的,自幼长在身边,亲加教导,当是八旗女子中颇有灵气的。
紧握着毽子,走进书房,如常行了礼,规规矩矩的站在书桌前,谨慎地答:“爷爷,今日女子规已默完,身上觉着发冷,这才带着冬雪在院子里踢了会儿毽子,三叔告知爷爷正寻孙女,便立刻过来了”。生怕被收了毽子,小心翼翼的察着爷爷的神情。
满意的点了点头,孙辈中最是疼爱敏溪,原是因着她身子弱,多了几分怜惜,如今更是精通满蒙汉三族之语,女子德言容功尽显大家闺秀风范,若是个男娃娃定然承爵,可惜了,是为女儿身。
“过几日,太皇太后赐团年宴,你随额娘一同进宫,爷爷不得不嘱咐些许,宫里不比在府中,规矩多,贵人多,可是明白了?”,待那日,莫论诰命,蒙古的格格,先帝的太妃皆在其列,万事小心为上。
“是,孙女谨记爷爷的教诲,孙女一定好生遵着规矩,望爷爷安心,该是如何,孙女省得的”见索尼温和,未有责罚之意,舒了气,笑颜盛。
观她眼底澄澈欢愉,索尼欣慰至极,实乃成大器人矣,虽端着威严,却关切道:“嗯,去吧,你若平安顺遂,爷爷便心安。天寒易凉,莫要贪玩”。
“哎!爷爷,那孙女回屋了”敏溪笑着福了福身子,带着毽子转身出了书房。
脚步声远,方落了嘴角,半眯着眼,思忖:长至此时,已年十二,鲜有费心事,不仅事事周全颇得长辈喜爱,更是温婉贤淑的一个小棉袄,赫舍里一族本仰仗着自个儿的功绩,若此事成,便是更上一层楼。却突然想起索额图提及遏必隆之女,上三旗出了名的美人胚子,转而再一想,笑叹:“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城东,额驸府,户前两座石狮镇门,气派非凡。
“瑾昭,过几日,太皇太后所赐团年宴,需得随着嫡母进宫,此番明为太皇太后爱热闹,实则挑选大清皇后,你出身高贵,且容貌秀丽,乃正位中宫不二之人”,遏必隆从鳌拜府中回时便往这处来,言语颇为自得,瞧着样貌与自己心爱的女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女儿很是疼爱。
“阿玛,可是唯我一人?旁的人若是同我抢,那可不依”,拉着遏必隆的手,在身侧撒娇。一双丹凤眼,从上勾着柳叶眉,身着湖水碧云裙,自小与额娘一般,美艳水灵,被遏必隆捧为掌上明珠,性子亦是养得霸道。若不细问,还当以嫡女。
嘲讽的声儿从鼻腔哼出,傲首不屑道:“谁敢同你抢,你乃镶黄旗格格,鳌中堂为汝义父。且儿天生丽质,花容月貌,怎是满洲下人可比得的”。
得了许诺,自是欢喜,知阿玛疼自个儿,既是她开了口,便无有不应的,雀跃道:“如此便多谢阿玛了,皇后之位,志在必得”。此时与遏必隆得意神情一般无二。
忽如一夜春风来,大地披了白衣裳,团年宴至。
宫宴之上觥筹交错,各府女眷们皆予太皇太后道着吉祥话儿。
敏溪今日早早的起了,着了新衣,自随着额娘下了马车,便谨言慎行,此刻正规矩的坐在凳上看着乐坊奏乐,不曾觉察太皇太后正打量着她。
“苏麻,你瞧见那个穿藕粉色坎肩的小姑娘了吗,唤她过来,我跟她说说话儿”,大玉儿虽是盯着前方的歌舞表演,却是状似无心与苏麻耳语。
“是,格格”,苏麻应着话,朝敏溪那处望去,好标致的模样。
走至敏溪身侧,言明奉命而来,太皇太后瞧小格格与她有缘,请过去同太皇太后说话解闷儿。
苏麻言慈语和,敏溪心下有些惊讶,却也不曾表露,望向额娘,等着额娘示下。
“既是能入太皇太后的眼,便是你的福气,跟着苏麻嬷嬷去吧,只是别没规矩,惹了太皇太后生气”,乌察兰倒无不自在的,伸手替她理了衣襟,安慰般轻拍了她的肩。
“是,额娘,敏溪记下了”,朝乌察兰莞尔一笑,便起身跟着苏麻过去了。
苏麻将敏溪带到大玉儿身旁,低下头,在耳边回话。
大玉儿闻言微侧首,如鹰般的眼,瞧了几眼,扬着笑,问道:“是哪家格格?年岁几何了?”
即跪下行礼,答:“回太皇太后的话,奴才赫舍里敏溪,父为领侍卫内大臣噶布喇。奴才年十二了”,无不恭敬之处。
来前儿便命人呈了画像,自是知道的,不过想看这性子如何,“哦,原是索尼家的孙女。家风严谨,教出的孩子竟是如此惹人疼。快起来吧”,
“奴才谢太皇太后赞誉”,敏溪谢恩起身,婉笑嫣然,并无惧色。
淡雅稳重,聪敏细腻,玄烨是何脾性再知晓不过,这赫舍里敏溪柔顺,不似静妃那般泼辣,应是相敬如宾无错,“索尼跟随太宗皇帝,为大清立下汗马功劳,世祖皇帝时,殚精竭虑为君分忧,如今更是忠心辅佐新帝。人臣之忠,哀家与皇上当是记于心中”。大玉儿拉着敏溪的手轻轻拍了拍。
“奴才替爷爷谢太皇太后夸赞,爷爷训诫,为人臣子,必以忠待君,得君赏识乃赫舍里一族荣耀。太皇太后巾帼不让须眉,辅佐两朝之君,应仰太皇太后英资,承先帝之冀,忠佐皇上,不负浩荡皇恩”,从容不迫,无谄媚,余真心。
“哈哈哈,这小嘴可真甜,哄得哀家甚是开怀”,大玉儿笑着将腕上的玛瑙手串褪下,放至敏溪掌心,随即捏了捏她的手:“丫头,回了府,告知索尼,哀家甚喜赫舍里家的格格”。
“奴才谢太皇太后恩典,奴才遵旨”,叩拜领旨,其中深意竟是明了几分。
满意地颔首,抬手叫起,十分中意,闲问了几句,得知琴棋书画皆有涉猎,学问亦是习了不少,眼神愈发柔和,曲毕宴开,遂命苏麻送了回去。
苏麻领谕,觉察格格心意,细细地察量起敏溪,虽是不若静妃那般貌美,可这性子是极好,皇上长于格格膝下,倔强之时却像极先帝,想来格格亦是思及帝后和睦,方选了这位小格格。送至座前,与乌察兰打了照面,便回了太皇太后身侧侍奉。
静心落座,额娘并未多问,只推了盏点心在桌前,让她用一些。
一旁的瑾昭心中不痛快,方才瞧见太皇太后身旁的嬷嬷唤了赫舍里家的格格,谈笑有余,且太皇太后单就赏了,可阿玛已言,皇后之位定予她,太皇太后怎可如此薄待,怒由心生。“喂,你是何人?”,心中不畅快,自是疾言厉色。
敏溪侧眼瞧了瞧左右,觉然是与自个儿说话,原是不愿得罪,客气问道:“姐姐可是在问我?”。
并未理会她意,惯是被遏必隆娇宠,直直问道:“太皇太后为何赏了你,是何物?”,往她腕间视探去,奈何袖口毛边遮得严实。
宫中人多嘴杂,敏溪见她不愿罢休,不做过多攀扯,“太皇太后之意岂可随意揣测,我自是不知为何。只知太皇太后一时欢心,便赏赐了玛瑙手串”。
“还不拿出来予我,你是何身份,如何能担得起太皇太后的赏赐”,若是相中何物,旁人上赶着捧至跟前儿,后位如此,莫论一手串。
“姐姐既知太皇太后赏赐即恩典,如若妹妹真给了姐姐,岂不是漠视恩典,此乃大不敬之罪,并非一人之力可担,恕难从命”,生而外柔内刚,今日不过萍水相逢,竟如此蛮横,莫不是当真她为砧板鱼肉,任人拿捏,不再周旋,冷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