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寿康宫回时,瑾昭愁绪满心,未用晚膳,只坐软榻上,手托香腮,不发一言,愣神至天色渐晚。
云荷实是担心,借由奉茶,出声劝道:“娘娘,您何苦同自个儿置气,太皇太后与太后如此疼您,想旁人做何呢”。
耳旁风过,不予理睬,静默依旧,一步错,当真步步错。
云荷有些急了,立时跪于瑾昭脚边,哭音浓重:“娘娘,可是心中不畅快,若存了气,打骂奴才便是使得,万不可郁结心中”。
聒噪话音萦绕耳边,烦闷的皱了眉,淡淡的开口:“你这是做甚,本宫若真失了宠,再哭不迟。本宫怎能心服,她有何过人之处,太皇太后偏生选了她”。
如此方放下心来,扯袖擦了眼角,安慰之语尚未出口,便听得娘娘叫起。忙站起身,奉了茶,回道:“娘娘无需妄自菲薄,日子还长,皇上未见娘娘,自是不知您的好。待皇上宠幸,怎会不喜欢娘娘”。
端起茶盏,若有所思的盯着云荷,霎时展颜,来日方长而矣。
慈宁宫里挑了灯,应是安寝时分,报信的奴才有事回禀,大玉儿变了主意,耐心聆闻,虽是早知皇帝是何脾性,此时难免不悦。
静默多时,久不作声。小李子背脊发寒,心里翻江倒海,不知太皇太后如何处置,更是不敢宽慰,若错一字,便酿大错。
捻着佛珠,挥手:“退下罢”。
“奴才告退”,小李子赶忙磕了头退下。
将手中物叩于桌面,从椅子上站起身,苏麻见状赶忙上去扶着,亦步亦趋至殿门前,抬首时已见繁星点点,眼神烦杂,叹了气:“苏麻,玄烨怎不知为帝者不可喜怒形于色呢,还为先帝三子时,便训教,若臣子时常洞悉帝心,而帝不察,易遭蒙蔽。此番事出,群臣皆知他与鳌拜水火不容,白白费了棋局”。
苏麻知主子哀思先帝,安慰道:“皇上尚年幼,格格从旁慢慢教便是,若非格格步步为营,皇上一人怎可擒刁奴”。
不由一笑,摇了摇头:“年事已高,不知命头在何处,不过是盼着帮扶玄烨亲政,解决些许难题罢了”。
“格格…..”,苏麻不忍听这样悲伤的话。
主仆几十载,话不必言明便知其意,安慰的拍了拍她的手,打断道:“我怎不知你心意,一时感慨,罢了,早已冷心,何苦再论,安置吧”。
苏麻只叹了声气,便扶着大玉儿进屋去了。
翌日,秋阳初升。
侍帝更衣,送至宫门。返屋梳妆,只见芷兰行色匆匆的进来,附在敏溪耳旁禀告:“娘娘,索大人派人送信来了”。言罢,拿出米黄信笺,索额图笔迹赫然。
玉手轻扬,冬雪识时停了手中玉梳,拆了封口,细细读过,递给芷兰,吩咐如此展放于书桌角,命身后人继续盘髻,莫要误了请安时辰。
得了回信,索额图欣喜,阅至信尾,变了脸色。字字句句皆关心家常,无一句暗示昨日皇上宣太医为父亲诊治为何意。皇后竟如此不信任他,血脉相连,却生疑窦,心生郁闷,怒火上扬,一掌将信拍于桌上,震疼了手。
恰巧此时,索尼闲步廊下,忽而闻得房中的响声,便迈进一探究竟,索额图未料到父亲这会子来了书房,赶忙将信折好,藏于袖中。
“父亲,您可大安了?怎奴才未伺候身侧,可是不尽心”,赶忙起身来扶大病初愈的家主坐下。
一见儿子如此慌忙样便知有事瞒他,慢悠悠的开口道:“索额图,为父所教皆都忘了不成,若欲藏事,如此慌张之态,论谁瞧不出,可是遇着何事”。
“父亲,不必挂心,只一些琐事罢了,儿子应付得来”,垂首回话,不敢直视严父双目,生怕瞧出破绽。
果真无实言,必定瞒了事,原不应插手,却怕鳌拜一党使了下三滥手段,瞪着眼,斥道:“莫虚言搪塞,将信交予,吾必知”。
无敢顶撞,无奈将信拿出,放父手中。
打眼一瞥,竟是敏溪的字迹,若非宫中出了难事,无法周旋?急急的展了信,猛然站起,高声斥责:“糊涂!如今敏溪为大清皇后,若借此打探圣意,擅自揣测圣心,稍有不慎便累及满门,聪明反被聪明误!家眷信中是何,当真皇上与太皇太后会不知晓吗!如何为人臣子还需为父三番四次告尔!幸而敏溪聪慧,若真遂尔愿,皇上怎会信赫舍里一族真心效忠!”
知此事欠妥,惨愧难当,急忙认错:“父亲教训的是,儿子知错了”。
“索额图啊,汝虽怀鸿鹄之志,却得明白,即便位极人臣,依然是皇家奴才,奴才需守着本分,不然主子便容不得了”,鲜有语重心长教诲时。
“然,儿子定谨记于心,此番行事莽撞,往后定当一心一意为皇上办差”,实是比不得父亲周全,心服口服。
见儿知错,且许下决心,便不愿多言,出了书房,逗弄司雀去了。
慈宁宫,花儿正是开得繁盛。
大玉儿浇着花,小李子跪其身后奏报,将手中水壶递于苏麻,扦下一朵,放于鼻间,芬芳气沁人心脾,笑言:“不愧早早看中”。
苏麻忙接过,附和:“格格眼光最是灵,自是无有不好”。
百无聊赖,虽鳌拜专权,可自个儿才为天下主,玄烨于乾清宫阅着蓝批后的折子。
梁九玏此时来禀:“皇上,太皇太后那处派了人来”。
既是从皇祖母处来,应是有事禀报,头也不抬的宣了进来。
“喳”,得了许,便退出去宣小李子进殿回话。
待小李子禀话毕,缓缓合上折子,右手置于案上,食指轻轻地扣着桌面,微眯着眼,瞧不出喜怒。须臾,吩咐道:“摆驾坤宁宫”。
至坤宁宫门,扬手止了梁九玏通报,伫立门前,抬头望着蓝金的牌匾后,心中思虑万千。阵风拂过,眼微涩,埋了首,抬脚进去。
江德福颐指气使的吩咐了粗使太监洒扫,转身便见皇上朝殿中来,猛然一惊,正欲禀报,瞟见梁九玏示意的眼神,咽了回去。
琐碎的宫务摆于案桌前,一应事物须尽善尽美,因而耗费心力,想得入了神,未发觉一双黑底金丝绞龙纹的皂靴离得愈发近了。
“皇后在看甚?竟是不知朕站于身后”,温润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玄烨偏头去瞧她手中书卷。
险些惊呼出声,见皇上至此,即刻展了笑颜,急忙起身行礼:“臣妾给皇上请安,不知皇上驾到,有失远迎,还请皇上恕罪”。
上前将她扶起:“嗯,原是朕未命人禀报,何罪之有,若真论缘由,倒是朕之不是。皇后因何出神?”。虽是笑着,却同旁人无异,并非真心。
自然从旁让出一席,翻至书面,道:“不过些许宫务,臣妾于皇祖母处接过不久,难免生疏,正仔细琢磨着,不想一时失了神”。
瞥见置于桌角那封家书,似不经意的问:“索额图写了家书予皇后?”,不知她怎如此大胆,竟将信纸摊于众人可及处。
本无瞒他之意,牵了他的手,一派诚然,柔语:“叔父是何心思,臣妾知道,皇上放心,必万事以您为先,如何应对,臣妾知”。
“为何?”,没了往日调笑,一本正经。回信他已阅,正如她所言,从未半分逾矩。
敏溪肃然,大胆抬首直视玄烨眼眸,一字一句道:“皇恩浩荡,臣妾得以入主中宫,应担母仪天下之责。幸甚至哉,同皇上夫妻一体,得皇上怜惜敬重。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妻当随夫,臣妾…为您之妻,自心向您。玄烨,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此番话令玄烨措手不及,二人交互迎着目光。
梁九玏竖着耳朵欲听内室是何光景,除却风声,便甚么也无。
良久,情真意切入了心,将敏溪抱进怀里,低首在其耳边道:“敏溪,若只你我两人时便唤我玄烨,我知你聪慧,明其何意”。
手环上玄烨的腰,双眼弯弯,心中如蜜,低低的嗯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