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国君,灭公子,揽独权,郑国的内乱,怎么可能掩人耳目?特别是弑君大罪,作为盟主,岂能坐视不理?万一问罪,如何回答?
为了讨好晋国,也不知谁出的主意——伐蔡。
蔡国已经很久没露面了,晋文公之后,蔡国绝大部分时间,都是楚国的坚决拥护者。没办法,距离楚国太靠近,如果坚决跟从晋国,只怕早就成为楚国的一个县。
蔡国跟陈国接壤,可谓是难兄难弟,常常成为被讨伐的对象。
讨伐蔡国,就是告诉晋国,我们坚决支持盟主,希望得到保护;同时,也可以借助战争,引开国内人的视线,不要把目光总是聚焦在郑僖公的死因上。
公元前565年4月,郑国派遣子国、子耳率军伐蔡。子国是郑穆公姬兰的儿子,子耳是子良的儿子,论辈分,子国是子耳的叔叔。
蔡国,蔡叔度的后裔,可以说,与郑国一脉相连,都是周王室的分支。
这次入侵蔡国,挺突然。蔡国人不善于进攻,同样也不善于防守,司马公子燮也被活捉。
郑国人都很高兴,唯有一个人闷闷不乐——子产。他是子国的儿子,原名姬侨,也称公孙侨,著名的政治家,思想家,作为政客,其成就能与管仲并列。
他父亲子国,在历史中,可以说是一般般吧,比普通大夫强点儿;而子产,却是春秋末期不可多得的人才,治理国家,绝对一流。
他与晋国的叔向、鲁国的叔孙豹、齐国的晏婴,可以说是春秋中后期杰出的人才。如果把他们列为春秋末期‘四大才子’,绝不过分,不过他们是政治人才。
郑国,将在他的治理下,安稳二十年。
子产当时就发表了一下自己的看法:“小国没有文治却拥有武功,这是大祸患。楚国人前来讨伐,我们怎么办?顺从楚国,晋国必然来讨伐。我们夹在晋楚之间,恐怕四五年内都不得安宁。”
这是《左传》中子产第一次出场,见识就与众不同。
当时,他的父亲子国也在。看到儿子妄加议论国政,立刻一顿训斥:“你懂什么?国家大事,有执政者决断。小孩子说错了话,要掉脑袋的!”
这父子俩,朝堂上就闹了个脸红脖子粗。没办法,现在还轮不到子产发言,他只能保持沉默,当个听众;因为他明白,父亲的训斥,完全就是为了保护他。
子产还需要等待十多年,说漫长,其实也快。
公元前565年5月初7日,晋悼公召集诸侯在邢丘(今河南温县平皋村,属晋国)会见,目的是由晋国提出各国进贡的财礼数。为了不麻烦诸侯,允许各国派大夫听命。
按礼,卿不会公侯。晋悼公继承晋文公、晋襄公的业绩,俭而有礼,德服诸侯,故而允许各国大夫来听取命令。
郑简公刚刚继位,屁事不懂,被大臣忽悠着,亲自去拜见晋悼公。他此来,奉献伐蔡的战利品,以讨好晋国,为子驷免除弑君之罪。
晋国是不追究了,却引来楚国大军,子产的担心应验了。
如今的陈国,虽然害怕楚国的兵威,却没有彻底臣服。蔡国被欺负,这是楚国绝对不能容忍的,只剩下最后的小弟,也是最后的颜面,必须保护好。
冬季,楚国令尹子囊率军伐郑。
面对楚国大军,郑国内部再次出现分歧。子驷、子国、子耳想要臣服楚国,子孔(郑穆公儿子)、子蟜(子游的儿子)、子展(子罕的儿子)则坚决抵抗,等待晋国救援。
其实,这几个家族都是郑穆公的后代,加上丰氏,合称‘七穆’。
当初不听子产劝告,没头没脑去伐蔡,如今楚国大军刚来,就要投降,如何向晋国交代?
子驷则认为,现在国家危机,百姓危机,等待晋国救援来不及,不如顺从楚国,先解燃眉之急;等到晋军到来,再顺从晋国。作为小国,只要准备好礼物,在边境等着,供给强大的保护者就可以了。
说白了,就是楚国来攻打,就投靠楚国;晋国来攻打,就投靠晋国。这也是一种战术,所谓‘墙头草,随风倒’,可以简称‘墙头草’战术,古今被许多三流奸雄应用,颇有成效。
作为郑国的执政者,没有个合理长久的治国方针,却是晋来投晋,楚来降楚,以此作为国本,周旋于两个大国之间,能安稳吗?晋、楚岂能任凭郑国摆布?
就像一个职场人员,加入这个圈子,得罪另一个圈子,两个圈子都不加入,那就等着被开除吧。
这不是游戏,这是政治与战争,想在两个大国之间玩火,搞不好要焚毁自己。
子驷的话,当时就被子展反驳。子展是贤臣子罕的儿子,他与子产的关系,非同一般;虽然辈分低,如今子承父业,位居六卿,也是国家重臣,说话很有分量。
他说:“小国侍奉大国,依靠的是信用,否则很快就会灭亡。楚国攻打郑国,是要把郑国当做他的边城。郑国已经与晋国会盟五次,如今却要一朝背弃;晋君贤明,四军完备,八卿和睦,必定不会丢弃郑国。而且楚军遥远,粮食吃完,必然撤退,怕什么?依仗别人不如讲究信用,应该完善守备等候晋军。”
对于子展的建议,作为长辈的子驷不以为然,如果不打击他的气焰,谁都敢站出来反驳两句。
子驷说:“发言的人挤满庭院,谁敢承担责任?就好比一个人边走路边和路人商量,最终一无所得。必须顺从楚国,将来一切责任,由我独自承担。”
责任,特别是国家的责任,比泰山重千倍万倍,不是一个人、一句话就轻松承担下来的。子驷是个执政者,担当之心可敬,后果如何难料。
他的观点,是在玩火,是饮鸩止渴,有点像赌徒。而且,这点小伎俩,能骗得过晋国那群精英吗?
年轻的子产、子展,都已经看出郑国的危险,而且提出了小国的治国之道、生存之道,但是,就因为年轻,他们的观点,得不到重视,甚至被否定。
没关系,郑国,将给他们施展才华的时间和空间,他们的无私配合,让郑国度过一段安稳的二十年。
话说到这个份上,作为晚辈,子展无法再反驳,只能听从子驷的,任他胡作非为。
其实,子驷也想为郑国好,但他缺少安邦定国的正确方法,缺少天下公认的道义,‘墙头草’的做法,可谓黔驴技穷;而他自以为是,以长辈自居,独断专行,对晚辈的观点不屑一顾,注定难有好结局。
就这样,面对楚国大军,郑国准备好礼物,没动一兵一卒,也没什么直接损失,直接就签订了投降书。
投靠了楚国,又怕得罪晋国。子驷派大臣王子伯骈去晋国大倒苦水:“由于蔡国的缘故,楚国前来讨伐,侵略我们的城郭。我们的百姓顾不得休息,互相救援;国家将要倾覆,没有地方可以控告。百姓死去和逃亡的,不是父兄,就是子弟。人人忧愁悲痛,不知道在哪里可以得到保护。百姓知道毫无办法,只好接受楚国的盟约。我和我的几个臣子不能禁止,不敢不报告。”
这位王子伯骈,不知何许人也,只知道是郑国的一位官员。按礼,以‘王子’、‘王孙’开头的名字,基本都来自周王室,但史书对王子伯骈的档案没有明确解释。
晋国的执政者,已经换成了智罃(荀罃)。
去年十月,韩厥因为年老,请求退休,从此退出历史舞台,也算功成身退。
按照顺序,荀偃应该从中军佐提拔为中军帅,但是,晋悼公还是没有选他,而是选择了智罃。
为什么?最关键一点,荀偃有弑君之罪,这对他的政治前途影响非常大,不追究罪责已是宽容。前面没有竞争过韩厥,这次没有竞争过智罃,虽然智罃很优秀,还是他的长辈,但不是放弃提拔荀偃的理由。
将来,他甚至没有竞争过士匄。若非俩人关系亲密,士匄主动让位,荀偃这辈子都无法担任中军帅。
王子伯骈一顿哭诉,仿佛受了很大委屈,把投靠楚国的责任,推卸的一干二净。
智罃也不是一般人,当然明白郑国的心思。三言两语想推卸责任,你们抵抗了吗?你们求援了吗?你们做了什么,自己难道不知道吗?你们扪心自问,对得起晋国吗?
他没有难为使者,只派了个叫子员的外交官告诉王子伯骈:“你们被楚国讨伐的时候,也没有通知我们,立刻就屈膝求和;你们国君想怎么做,谁敢说半个不字?只不过我们国君要率领诸侯,在你们城下相见。自己看着办吧!”
这位子员,晋国的著名外交官。
为了转移内部矛盾,进攻蔡国,迎来了楚国大军;投降楚国,惹恼晋国,让郑国百姓又陷入水深火热的战争;为了平息晋、楚的怒火,两面讨好,扮演着不光彩的角色。
郑国,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