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
远远便能看见一幢中式风格的民居藏匿在如黛青山中,沉静而端庄。
山路崎岖,车开山脚下时,她和宁知韶就下车步行了,穿行在茂盛草木间,耳听虫叫鸟鸣,如同遥远的过去,她也曾无比熟悉这个地方,现在地方倒是没有多大改变,只是人已非然。
“住什么地方不好,非得住在这深山老林……”宁知韶一边用手拨开前方不知名的绿色杂草,一边低声抱怨着。
顾云意则又跨过一条藤蔓,心中却是了然。这山是奶奶以前经常过来写生的地方,这里的一草一木,一花一鸟,从这里喷薄而出的日光,这里冬雪秋枫……都是被奶奶拿来入画的,她画遍这里的一切,却也因此葬送了自己的生命。
所以爷爷才会隐居在这里,为了守着她,即使他那么恨这里,却因为这里有着她的回忆而留恋。
“总归是有原因的。”她轻声说道,语气带着些许茫然,但她的心相较来时,已经平静了许多。
走到别墅时,两人额上都起了薄汗。宁知韶走在前头先去敲门了,开门的是一个年轻男子,与宁知韶一般年纪,却自有一股稳重沉着,一张轮廓分明的脸,皮肤白皙,黑眸异常锐利,声音醇厚,总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进来吧,二老爷在书房里等你。”他说的是“你”,而不是“你们”。
宁知韶退到一边,年轻男子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我叫江南,二小姐请。”
顾云意微微点头,跟着江南走至书房。她在资料上看过江南,江是奶奶的姓,爷爷会将江家的人收在身边,也是意料之中的。
江南替她打开了门,一丝阳光倾泻而出,顺着门框在地上铺就单薄的影子。
“二小姐进去吧。”他松手,顾云意推开了门。
两鬓苍苍的老人背对着她伫立在窗前,眉头深锁,目光深邃犹如大海,藏着最深的哀痛,谁也不清楚那样的波澜不惊中深蕴着怎样的灵魂。
背影孤寂。
“爷爷。”她的喉咙有些许干涩,站在原地怎么也无法再向前迈出一步。
“知道回来了?”虽然是质问的语气,却难掩无奈,他转身,深沉的目光直盯着许久未见的孙女,然后,叹气。
他已经失去太多了,他不是不知道她的怨,只是懂得,责任于他们,才是一等的重。他们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用责任换来的,这是千百年来不变的祖训,从来没有人敢违背,即使有时候它是那么不近情理。
“责任,云意一直都懂。”她的唇角的笑容苍白,像是易碎的玻璃,折射了那么美丽的色彩,本身却单薄地抵不过轻轻一撞。
是啊,她一直都明白,责任,这两个字,对于顾家的每一个人来说,都是比任何都要重要。是禁锢,也是宿命。他们背负的责任,远比世人所想的要深重,这一点,她从父母的身上就已深刻的认识到责任的不可摆脱性。
她七岁那年,她的父母就是为这责任而丧生的。这样的事在顾家的历史上屡见不鲜,但千百年来从来没有人能逃得过这样的责任,即使放弃身份,不入家谱,最后也落得潦倒不堪的地步。
而她离开本家,却是另外一件事。
那件事和她的奶奶有关,她继承了奶奶绘画的天赋,也一样地热爱绘画。可自从奶奶因那晚暴风雨骤降时在山上画画,而失足落山丧命后,爷爷便恨透了和画有关的一切,也不允许她画画了,所有的纸笔颜料都被毁尽,她也无法再画了。可是她的血里流着的同样是对绘画的热爱,不是说放弃就能放弃的,但爷爷的态度同样强硬,他是恨画画,怕睹物思人,不想让她和她的奶奶都走上同一条路。可这样并不代表她她真的会入他所期望的那样不会出任何意外,放弃绘画甚至比这更加痛苦。
所以,她离开了,离开了爷爷,但却顾夕越来越亲密。
然后她开始肆意地绘画,给游戏公司当原画师,出插画集……而这其中,也有逃避,她在害怕责任,她的责任。
顾云意知道,如果一直待在爷爷身边,那么她一辈子都不可能碰画了,绘画是她的梦想,而她同时也在逃避责任。为了梦想而逃避责任,这是不允许的,两者不可能放在同等的位置上。
当时的她却是那样反叛,或许不是爷爷的屡次禁止,那么她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她不会一心投入绘画,异想天开地逃避着宿命。
现在,该是她回来的时候了。
“顾夕已经接手了,你也该开始准备了……宁知韶和江南那两个孩子都挺不错的……”
“我知道,等大学毕业以后,我就会完全接手的。”她答得平静,所有的情绪都被收敛一空,从现在起,她只是顾云意。
顾家的二小姐——顾云意。
静默。
顾二爷的双眼有些许黯然,嘴张了张,像是想说什么,却又缄默了,半晌,他才幽幽说道:“你想画的话,就继续吧,不要太过就好。”
这是他最大的让步了,这么多年,他也想清楚了,他忘记了,忘记自己的孙女也是如他的妻子一般热爱绘画的人,要她们停笔,就是要她们放弃生活的希望。
“以前,是我错了。”
日渐西沉,流霞漫天,算不算晚了呢?
顾云意轻轻闭上了眼睛,止住眼中温热的液体,衣角被她拉地皱了,心中的褶皱却无法舒展,如果这句话早一些说,会不会一切都不同了呢?
“我也有错,不是吗?”自嘲般地轻笑,那些往事,她已经不愿想起了,过去,终究是过去了,再也不能挽回。
“不提也罢,既然来了,晚上一起吃顿饭吧。”他的话中有些许疲倦,望着顾云意的眼中带着些许怀念。
“好。”她应声道。
绯色的流霞染红了她的笑颜,久违的温暖。
这样,就结束了。她即将回到本家,她的妥协,爷爷的妥协,那么这些年他们为何要到如此冷漠的境地呢?人世的兜转,或许最后还是回到原点。
门外站着周叔,神色有些焦急,看来等了很长一段时间了,看顾云意出来了,急忙凑了上去,却欲言又止:“小姐……你和老爷……”
“谈地很顺利。”她给了周叔一个安心的笑容。
“这就好……这就好……”周叔拍拍自己的胸口喃喃道,这么多年他都为这爷孙俩担心,现在总归是解决了,他也能少操点心了。
“小姐晚上要留下来吃饭?”
“嗯,很久没尝过周叔您的手艺了。”对于这个从小照顾她的周管家,她是心存怀恋的。
“现在小姐天天都能尝到了。”
“我不住这里。”
“呃?!”周叔满心以为顾云意会回来陪老爷,没想到还是要分开住。
“周叔,我还要念书……”要是住这深山老林,她还怎么回学校?
“嗯……也是……也是……瞧我这脑袋……那小姐以后多来走走?”周叔不好意思地笑着,继续问着。
“会的。”
顾云意坐到位置上时,江南和宁知韶也已经坐下了。宁知韶还是那副不羁的样子,江南倒是有礼貌地多,试着和顾云意聊上几句。
江南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这是顾云意和他聊了之后的想法,就算把他放在本家,也是极为出色的,心思缜密,见解独到,沉着稳重,却也是个洒脱的人,这样的人,若只继承分家的话,那真是屈才了,爷爷将他放在她的身边,除了重用以外,想必未来还将把一部分的事务单独交给他管理。
至于宁知韶,还太年轻浮躁,经不住风浪挫折,磨练几年说不定还能独当一面了。而且太习惯于表面看人,到现在为止,看她还是初见时的那副模样,又不晓得收敛情绪,将自己完全暴露在他人面前,这对他可没什么好处。
顾云意突然想起下午那个岳笛,不由问了一句:“那个岳笛在游戏里叫什么名字?”
“那家伙?二小姐你看上他了?”宁知韶调侃般地说道。
“不是,只是觉得他像一个相熟的朋友。”
“浮生家族那个浮生清笛喽,打败风行的那个浮生家族。”宁知韶顺口回答了。
顾云意听到“浮生”两字便愣住了,浮生清笛,那他……
“玉笙寒?”顾云意试探着问到。
这下换宁知韶愣住了,手中的筷子差点掉在地上,蓝色的眼睛直盯着顾云意,一副讶异的样子。
“你……你……也是浮生家族的?”这次的名额给浮生清笛只有内部人员知道,知道浮生清笛拉上他的也只有那帮人,难道……她是……浮生水月?
不对,浮生水月没那么疏离,她一向是很温柔的。
疏离……这个词在宁知韶的脑中一闪而过,他快速搜寻着自己记忆中是否有那么一个疏离的女玩家,还是浮生家族的。答案几乎没有什么悬念,宁知韶忽然觉得“世界真小”这句话太有道理
顾家的二小姐,就是他好兄弟的前妻,操作一流的——淡烟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