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聚的符盘再次在手中碎裂。
秦二眉头皱得一会儿,然后又松开。转过头,才发现玲妤不知何时搬了张椅子,在阁楼的窗边借着灯光看书。不由得摇头笑笑,还是太专注了些,屋里何时多了个人都未曾察觉。
玲妤手中拿的,大概是从藏书楼那边借来的书。尽管他一再反对,说如此太过危险,可却执拗不过。这个女子,要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固执一些。
最后他也就无所谓了,世间诸般事,开心最重要。
“上来有多久了?”
秦二随口问道。木桌的左手边放有一竹杯,是他俩闲时去竹林里砍回制成的。此时竹杯里泡了茶,他拿手碰了碰,温的。
茶不是什么名茶,可其中传来的温度却让他心中微动。
玲妤放下书册,朝他望来。“不久,见你思虑入神,便未忍心打扰……颜七长老是神符阵法一道的大家,他尚且摇头,你又何必自寻烦恼。”
她目光瞥了眼秦二手侧的纸张,上方密密麻麻写满了一些符号,在他入神思考时,她偷偷在身后瞧过,看不懂,也从未在其他任何地方见到过这种符号。
不过她也已经有些习惯了。在她看来,这个未来终将托付的男人总是有些特别的,有时是奇怪的说话方式,有时是些奇怪的想法,还有时……便如此时,会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举动。
千机府里的其他人是如何修炼的,这些日子里她大抵也了解过,或运转内功,增强体内元气,或与人对战,增强术法娴熟。但,从未有过像他这样一直在纸上写写画画的,嘴里念叨的,更像是那些科考学子们做的数术题。
“我想过元气有千万种存在的方式,但没想到会是这一种,说是因为功法口诀的妙用才得以施展,却不过是巧妙的排列组合……大概还有三百二十一种可能性还未曾尝试,没什么好的办法,等试完,应该会到后半夜去了……”
秦二摇头苦笑:“这其实是在舍本逐末,符道家在战斗时,所追求的,多是如何让符盘威势壮大,毕竟……符盘越大,所造成的伤害范围越大,也就越能震慑敌手。”
“难怪呢,颜七长老总是戳着你的头骂你不务正业,别人都想着如何让术法更大,你却要想着变小。”玲妤抿嘴轻笑。
“那个贱……呵……”秦二吐出一口气,“你不知道,他只是想不出有多少种可能性罢了,觉得太过于麻烦……不过嘛,对于他这种高手来说,的确也用不着这么麻烦,符盘一出,砸过去也就完事儿了。”
两人在阁楼上轻谈,窗外的夜空挂着一轮皎洁的月色,透过窗棂,洒在玲妤的身上。那白纱裙衫也就越发光亮起来。
安静的,带着动人心魄的美。
他眨了眨眼,觉得再这么待下去可能要出事儿,便从书桌的麻纸堆里抽出一张。
“这是我最近画出来的图纸,有几个部位、每个部位如何构造、用什么材料,我都一一注明其上,最后有什么功用,我也有说明……前几日,曾听你说起你认得一位师姐,那位师姐又与淬锋谷里的一位锻器大师关系不错,那么……”
他沉默不语,有些踌躇,毕竟这个想法过于大胆,若是铸造出来,会给现有的修行界造成极大的冲击。现如今,自己才刚迈入符道没多久,若影响太大的话,他不知是好是坏。
“秦……郎……”玲妤对这个称谓多少有些不习惯,奈何秦二这个登徒子就要求这么叫,她也是没办法了。
“之前听你说的那些话,什么‘终有一天,凡人也能在天上飞’、‘恋人相隔万里也能看见彼此’……还有其他的,玲儿倒是记不得那么多,不过、不过……这不都是你的抱负吗?”
月光下,她的眼神特别明亮。
“我娘在的时候,她就曾教导我,趁年轻,有什么想法就去做,哪怕头破血流也好过老去时追悔莫及。”
“……”
秦二无语凝噎,自己是为她以及身边的其他人着想,结果反过来被教育了一顿。自己怕个啥,就像在周氏酒楼被门房何平阻拦时说的话一样,他孑然一身来到这世界,自然天不怕地不怕,就算是天王老子,他也有那脾气将其掀翻。
“你娘说得对。”
无奈叹气。他将纸张抖了抖,发出哗啦啦的响声:“那么……明日,你便去寻那位师姐,让她带你去淬锋谷,依样画瓢,能不能做、能做的话可以做到什么程度、还需要什么、有那些困难,你都记在心里……要是记不住,就带上纸笔,其中图纸上的刻度不可偏差分毫,否则……”
他抿嘴一笑,“到时候恐怕还没干掉敌人,自己先被这东西给炸死了。”
“喔……”玲妤听得懵懵懂懂,只是点头。
她大概只知道按照秦二的吩咐去做,具体的,这会是个什么样的物件,她是感觉不出来的,图纸上标注的东西她也看不明白。此时听得秦二说,才觉得这件东西可能是件武器,而且还是一件极度危险的武器。
她正这样想着,借助昏黄的灯光,忽地瞥见麻黄纸上题的几个大字:
加——特——林——元——气——重——机——枪!
于是皱眉思索着,猜测铸造出来后它会是个什么样子。
只是……某人还是低估了消息放出去的后果。
到得第二日,他正俩腿站在横梁上,指挥着下边的裴文给他递木料,就远远地见到一群人风风火火地朝这边赶来。不由得蹙眉,赶紧招呼裴文出去拦一拦,这房子才搭了个框架,要被这些人一窝蜂冲进来,这一上午的活儿也就白干了。
“小师弟!小师弟!听说你发明了一件武器……哎哎,你别拦着我……小师弟!你快出来……你、你再拦我,我可要动手了啊……”
宅门处,有个人跳得最高,不停地挥舞双臂,虽有些注意礼节,没有直接冲进来,但前推后攘地,裴文支撑得也艰难。
“齐师兄,你们这是怎么了?”
秦二明知故问,从横梁上跳下来,快步朝门口走去。此人他认得,齐师兄,齐乐之,在顾行迟府邸里吃宴时就坐他旁边,性格爽朗,很是健谈。
秦二一出现,便被齐乐之啪地一下抓住了手腕,面带狂热地说道:
“加特林!那个加特林什么的,是你设计的吧?!”
“对对,小师弟,你可别不承认啊,霄羿大师傅都已经告诉我们了!”
“我就说这位小师弟不简单嘛,能被顾师兄收进来,哪儿能差!”
秦二往人群后面看了看,没见到玲妤的身影,便摊了摊手,有些苦笑不得。
“你们……这么激动干嘛,能不能成还是个问题呢……”
“能成!一定能成!”齐乐之一拍大腿,拉着秦二的胳膊肘就往屋里走。“你还不知道呢,我给你讲啊……”但他还未说完,便被其他人挤到了一旁。
“你你你讲个屁讲,啰里啰嗦一大堆!小师弟,你的设计图纸已经被霄羿大师给提交到了长老院,现在各位长老都在讨论研究呢!你可出名了!”
“对对!”另一位师姐插话道:“而且我听他们说,这种方法打破了以往符道需要长时间来施法准备的弊端!这就是现在符道没落的原因,小师弟,你这想法太厉害了!”
秦二请各位师兄师姐落了座,一边给他们泡茶,一边耐着性子听他们说。
只是心里难免觉得有些好笑,自己都没他们这么激动呢。
见大家都高亢激昂地说了一轮,逐渐安静了些,他才自己端了杯茶,坐在主位上,慢悠悠地喝。
看着他们满面的红光,明亮的眼神,激情挥舞的双手,不禁有些感慨,此情此景,多像以前和那些大学同学们搞研究的时候啊。那时候仿佛有挥洒不完的青春,思想的火星一旦冒出来,便能几天几夜为此争论不休。
在争论中求真,在争论中成长,在争论中达到思维的彼岸。
“诸位师兄、师姐……”他缓缓开口。
不知为何,他的年龄以及身份都比在座的要小、要低,但只要一开口,似乎就蕴含有某种威势,堂下那些纷杂的声音不约而同地渐渐小下来了。
“你们有所不知……”他继续说道:“这加特林吧……咳……”他觉得在这时代叫这名字有些奇怪,可他也不想取那些稀奇古怪的名字了,“它固然能解决一些施法时间的弊端,但……说实话,能不能铸造出来,很是个问题。第一,它需要极高的铸造技术,差之毫厘就谬以千里,容易炸膛……第二,它对材质的选择也极为考究,现在,我还不知道什么材质才能够承受住元气符盘的反复冲击,只能靠试……”
话说到这儿,众人都已瞪大了眼睛。
如果说之前他们在得知小师弟设计了一件新武器时,心里只是惊讶或者感叹,那么此时听得如此专业的分析,已不免有些佩服。
不同于坐落于世界各地的其他宗派,千机府,最为擅长的便是机巧,也因机巧而闻名。在府内,除了外出执行任务外,平常弟子间学术氛围很是浓厚,否则众人也不会因为听说秦二设计了新图纸,就一窝蜂地聚拢来。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们既肯入千机府的门,便大都是喜爱这些的。
“这第一第二有了,第三呢?”齐乐之急忙问道。
“第三……”秦二苦笑,“便是武器的根本,浓缩型符盘,呃……我给它取名叫‘子弹’,弹头只有米粒般大小,却能产生极强的爆炸力,这子弹我还没能尝试出来。”
“这……”齐乐之有些难以置信,“没了子弹就不能用?”
秦二摇头:“没有子弹,就等于废铁一堆。”
说完这句话后,众师兄师姐都陷入了低头沉思。不可否认,秦二的这个设想的确让他们有眼前一亮的感觉。在以往,修士们几乎想的都是将自身的元气注入法器中,从而增加法器的威力,很少有人会想到要将自身的元气储存起来,不……不对,不仅仅是元气,而是符盘,是一种术法!
没人试过将术法储存起来,以待它用!
因为,这几乎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试想一下,你能将铺天盖地的法雷给封存吗?你能将李无主一剑斩阴阳两界的剑意给封存吗?甚至,你能将所过之处焚天灭地的龙息给封存吗?
如果你能,你就已经无敌了。战斗时,不需要你出力,直接掏出封存的术法往敌人头上砸就对了,不需要多磨叽,一个术法不行,两个,两个不行,三个,直到砸死敌人为止。
简单粗暴,真实有效!
不过……这只是幻想,从未有人尝试过。
“啊,我想起来了!”
在众人低头丧气之时,齐乐之猛地一拍桌案,将所有人给吓了一跳。“呵呵,抱歉,抱歉啊……我刚才想到,似乎,好像……也不是没有人试过?”
齐乐之的目光在众人脸上逡巡,挤眉弄眼地,似乎想提示什么,但众人面面相觑,皆不明所以。
“乐之,有话说有屁放,再这样看老娘,小心眼珠子给你挖出来!”咳,看来是个暴躁师姐。
“哎!”齐乐之不敢再暗示了,有些忌惮地打量四周,似乎觉得安全了,才将手放于嘴边,小声说道:
“你们……还记得三年前吗?就是那次,我们去古战场遗迹的时候……”